牽牛的是一位身體有點倦曲、滿臉褶子很深的莊稼人,他牽牛的手微微有點哆嗦,有氣無力地移著碎步在土場上轉圈,臉上顯出些許悲傷。被他牽著的那頭大水牛足有七八百斤,蹣跚著步子,低頭環視著看它的人,眼中充滿了哀怨和離別之情,淚水不時地從眼中流出。牛是通人性的動物,它預感人們將它送向另一個世界,但它不理解自己多年如一日地為人們辛勤勞耕作,人們卻如此絕情地要結束它的生命。當牛被拉到一棵大榆樹前時,早就準備好的七八個男人用粗實的麻繩在牛腳上扣了個活結,另有四五人走近水牛的一旁,隨著有人喊了聲“一二三——!”拉動活結的人一齊發力扣死繩結,靠在水牛旁的人猛地撞向牛身,牛的雙腳被繩索絞死,身體經撞擊後失去平衡,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這時,小孩們又是驚恐又是興奮,拉著大人的手跳動著雙腳,仿佛聞到了牛肉的飄香。大水牛倒地後,人們在它的頭和角上纏了粗繩,並綁到榆樹上,盡管它“哞—!哞—!”地嚎叫掙紮,卻無濟於事。這時,它的目光中已不再是哀怨,而是充滿了憤恨,雖然仍在不停地流淚,但眼中冒著一股隱約可見的暗紅的火光,所謂怒火中燒的原始意義大概就是如此。宰牛手看來是個老於此道的高手,他上身赤著膊,褲腰上紮著一根寬大結實的帶子,嘴裏銜著一把長而犀利的尖刀,刀刃上不時地滴下一兩滴水,顯然這刀剛磨過。他走近牛頭,從旁邊的婦女手裏抓過一件舊上衣,一下子罩住了牛眼,不知道是怕牛看到人的眼神,還是怕人看到牛的眼神,總之,衣服一罩就看不見牛的表情了。宰牛手右手從嘴裏取下尖刀,緊緊攥在手,眼睛尋打著牛頸末的“殺眼”,從“殺眼”處進刀,不僅可割斷氣管,而且可直刺心髒。說時遲那時快,但見宰牛手手中寒光一閃,一刀直捅牛的“殺眼”,連刀把都沒了進去,水牛聲嘶力竭地慘叫一聲,四腳亂蹬,渾身顫抖,牛血順著刀把一下子噴出兩米多遠。牛血是不能吃的,但麻質的新網沾上牛的鮮血就能經久耐用,所以,早就有兩個年青人搶著過去把網浸在牛血之中。再看那位原來牽牛的老人,竟背著牛在一邊嗚嗚地哭起來,臉上充滿著傷心和愧疚,不用問,他一定是牛主人。
黃春江於二十年前在農村看到過殺牛的場麵。耕牛三歲開始耕田,十年左右就會被宰殺,牛被殺之後,就立即剝皮,緊接著就是“庖丁解牛”,每份牛肉上都貼有號碼,全村人抽號拿肉,如像過年一般。而現在農村耕牛已經罕見,再說這牛也並不太老,為何宰殺?牛的主人又為何如此傷心?黃春江帶著諸多疑問把老鄉請到附近的屋簷下,給他們每人發了一支軟“中華”。然後說自己是省報的記者,出來采訪,正好遇到這一場麵,有些問題想向鄉親們討教。老鄉們看他有好車,有秘書模樣的隨從,對人和氣,再說又抽了他的好煙,便說,你盡管問,隻要我們知道的,一定竹筒倒豆子。
黃春江:我首先想問一下,現在我省農村的機械化都普及了,為什麼這裏還有耕牛?
一位光頭老漢回答:記者同誌,各村有各村的情況,像李家村多數勞動力都在外地打工,田基本上都包給專業戶種了,人家用得著機械化,而像我們這樣的村,勞動力大都在本村的廠裏做工,閑時拾掇農田,牛也就用得著了。因為機器耕田一是預約難,二是成本高,三是耕得不透,所以還不如用牛。這樣,有幾戶人家就養起了牛,平時用於給自家和鄰居耕地,到一定歲數就殺了賣肉,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以往耕牛一般要耕田十年左右才會宰殺,這牛看上去也就七八歲吧,怎就把它殺了?”黃春江繼續問。
光頭大漢說:看來你對農村的情況也略知一二,現在的人嘴刁了,十年以上的老牛肉已經沒人要吃。再說吧,明天是五一勞動節,廠長為了慰勞大家,特地買了這頭牛宰了,用於明天全廠的大會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