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落魄年輕人1881年(清光緒六年)秋。
山東威海衛近海的兩個小島——日島和劉公島上人聲鼎沸、萬頭攢動,一片繁忙景象。成千上萬的夫役、官兵和前來助工的男女民眾,有的運磚石,有的抬木料,有的挖地基,正熱火朝天地修炮台,建軍港。龍旗、彩旗迎風招展,歌聲、笑聲響成一片。離此不遠的威海衛小鎮上,更是商賈雲集,攤販眾多。商販的叫賣聲,勞動號子,開山炮聲和市聲,組成一曲生機勃發的動人樂章。
一個年輕的小兵,步履蹣跚地徜徉在小街上。他身材瘦小、麵容憔悴,膚色黝黑,身著破舊小兵服,開裂的軟底快靴,盔式兵帽下壓著一條枯黃發辮。他已經幾天沒錢住店,沒正經吃一頓飽飯了。他一步三搖,漫無目的地走著,越走越累,越想越餓。突然胃裏一陣抽搐,一陣燥痛,眼前一黑頹然倒地,失去知覺。
眾人圍攏過來,七口八舌地議論著。薛掌櫃分開眾人,抱起小兵回到白己小店放在裏屋土坑上:“閨女,快拿套煎餅果子,再來碗豆漿……”
應著,一位十五、六歲頗有幾分姿色的姑娘,手腳麻利地端著食品進屋來。在父女攙扶下,灌進小兵大半碗豆漿,不一會兒,小兵清醒過來,瞅瞅薛掌櫃,看看薛姑娘,接過姑娘遞過來的食品,風卷殘雲般把它吃光。薛掌櫃不時提醒,孩子,慢慢吃,慢慢吃……香甜可口的煎餅果子終於填滿他不爭氣的肚子。他羞澀地抹抹嘴,拱手道:“大叔,您的救命之恩,晚生終生難忘,我會永遠記著您的。 我身無分文,等安頓下來,定當加倍奉還。”薛掌櫃大度地一揮手:“咳,小意思,不必介意。你叫什麼,聽口音不是本地人,怎麼到了這裏?”小兵說:“晚生叫段祺瑞,安徽合肥人,在淮北宿遷當兵,得知威海衛建軍港,特來投效,日後也好有出頭之日。 ”薛掌櫃咕嚕嚕抽著水煙袋說:“有誌氣!你千裏迢迢來這裏可有親人?”段祺瑞歎道:“唉,晚生有位堂叔叫段從德,在這裏當陸軍管帶,我找了兩天,可他幾次搬遷,沒有找到啊。”薛掌櫃高興地說:“咳,你算問對人了,段管帶人極好,不斷地光顧我的小店兒,正巧我知道他的地址。”段祺瑞喜出望外,說:“太好了大叔,太謝謝您了!”說著,給薛掌櫃深鞠一躬,背起行李想走。薛掌櫃說:“慢著,你還是洗洗臉吧。”
薛姑娘端來溫水,拿來毛巾、肥皂。段祺瑞既矜持又羞澀地洗了臉。原來他是個既俊秀又白皙的小夥子。他轉過身,一直依門而立的薛姑娘,一雙含情脈脈的大眼睛正羞答答地看著他。段祺瑞的臉紅了,趕忙低下頭,彬彬有禮地說:“多謝姑娘關照。”姑娘倉促還禮,越發顯得小鳥依人。二人情不自禁地凝視片刻,姑娘閃到一邊,讓段祺瑞通過。段祺瑞感到像在火爐旁經過一樣周身熾熱……段祺瑞按照薛掌櫃告訴的地址,很快在劉公島一所小四合院裏見到堂叔段從德。堂叔打量著這個灰頭土臉、邋裏邋塌的小兵,怎麼也無法與將門之後聯係起來。段祺瑞抑製著激動說:“德叔,我是從文之子祺瑞呀,你不認識我啦?”段從德終於記起:“啊,你是祺瑞,我的好侄子,十幾年不見,你長大了!”
段從德親切地把他拉到身邊,問段祺瑞:“你不是在宿遷兵營做事嗎,怎麼來到威海?”段祺瑞歎道:“唉,說來話長啊……”
……段祺瑞祖籍陝西省開陽縣,其祖上幾經遷徙,落戶合肥大陶崗村,祖輩以務農為生。到祖父段佩一夜之間成了政治暴發戶。
其實,他隻有粗通文化,也是“泥腿子”。1851年(清道光三十年),太平軍運動興起,朝廷下令地方組織地主武裝團練,鎮壓日益興起的太平軍運動,段佩應征入伍。由於他顢頇猛勇,忠心事上,很快擢升哨官、管帶。1861年,李鴻章在家鄉編練淮軍,皖北團練紛紛投到他的麾下。因得李鴻章賞識,不幾年,段佩當了提督銜記名總兵,並授予巴圖魯(滿語:勇士)勇號振威大將軍,成了軍界舉足輕重的人物。
段祺瑞8歲那年,段佩衣錦還鄉。但見傘蓋雲集,前呼後擁,州縣官僚政客,名流俊彥,遠接近迎,爭相溜虛拍馬。這給段祺瑞幼小心靈以重大影響,無形中視爺爺為追求目標。
段佩本想在子代中找到子承父業,光宗耀祖之人。但他們或遊手好閑、或粗俗顢頇胸無大誌。於是,他寄希望於聰明靈利、剛愎自用的孫子段祺瑞。回職前他問段祺瑞長大幹什麼,他說,當大官兒,比爺爺還大的官兒。段佩把孫子攬在懷裏高興地說,好小子有出息!你想不想跟爺爺去任上?段祺瑞堅定地說,想!就這樣,段佩把孫子帶到宿遷大營,安排在一所最好的學堂就讀。
段祺瑞天資聰明,且勤奮刻苦,學習進步很快。因為他是總兵的愛孫,老師同學都對他另眼相看。沒事時,爺爺常帶他去兵營、炮台、演兵場,講述老一代殺敵立功的故事。所到之處,無不笑麵相迎,百般迎合。久而久之,使段祺瑞形成居高臨下,唯我獨尊,目空一切的性格。由於從小耳濡目染,在他幼小心靈裏,對勇武生活產生深厚感情,7年的“子曰詩雲,之乎者也”, 打下牢固基的儒家思想礎……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正當他雄心勃勃,編織著武威美夢時,突然,生活發生急劇變化:他15歲那年,心中偶像,生活靠山,敬愛的爺爺猝死軍中。段祺瑞悲痛欲絕,哭得死去活來。他將祖父靈柩扶歸故裏安葬,不久又回營中,當了一名戈什哈,期盼重續飛黃騰達之夢。無奈世態炎涼,人心不古,過去的笑臉變成冰臉,對他呼來喚去,頤指氣使……誰知禍不單行。一年後家中傳來噩耗:父親段從文被人仇殺,連個囫圇屍首未能保全。作為長子的段祺瑞,急匆匆趕回家中料理喪事。在母親的幫助下,喪事料理的圓滿周到,各方關係都處理得井井有條,顯示出他的處事才能和應變能力。鄰裏鄉親齊聲稱道……然而,段祺瑞回營不到一個月,心中悲痛尚未平複,又一樁驚心動魄的大事發生了:他的慈母突然抱病身亡!段祺瑞脆弱的神經,經不起這石破天驚的打擊,一月前,母親還送他到十裏長亭,依依惜別,怎麼會旦夕之間陰陽兩隔?母親,可謂賢妻良母,女中豪傑。17歲嫁入段家,上有難纏的婆婆,下有刁鑽刻薄的小姑小叔和妯娌,丈夫終日酗酒賭搏尋花問柳。母親既主內又主外,支撐一個龐大的家。她辦事公道,身體力行,對子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從不嗬斥打罵。因為段祺瑞是長子長孫,母親在他身上花費的心血和情愛特別多。爺爺死後段祺瑞痛失靠山,曾長籲短歎。母親說,沒有一棵參天大樹是靠攀附成材的。段祺瑞當兵歸來抱怨苦累,母親讓他背誦孟子的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肌膚,空乏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