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憤言道:“朱慶瀾本是我們的內應,他竟敢公然勾結孫中山!7月26日我曾以國務院名義命廣東與廣西的省長對調,目的就是一石擊二鳥,一方麵懲戒朱慶瀾,一方麵打擊孫中山。”小徐說:“但是,朱慶瀾以廣東自主為名抗命不遵!”
老段又問:“孫中山成立軍政府又是怎麼一回事?”小徐說:“孫中山在廣州舉起護法旗幟,國會議員紛紛南下響應,先後到達者有130餘人,不是北京阻攔恐怕還要多。孫中山在廣州召開非常會議,製定軍政府組織大綱,推舉軍政府首腦。8月30日,非常國會選舉孫中山為海、陸軍大元帥,陸榮廷,唐繼堯為副帥……”
段問:“陸榮廷豈肯甘居孫中山之下?”小徐說:“當然不,一是他們不肯就職,二是大搞釜底抽薪。”段說:“總之,西南混亂對我們不是壞事。第一,我們趕緊擬出打擊軍政府的辦法;二是加緊部署取湘奪川戰爭,使戰鬥盡快打響。”
小徐說:“不過,我擔心的不是西南派、軍政府,而是……”說著,伸出四個指頭。他指的是排行老四的馮國璋。
副官跑來報告:“王總長求見。”段問:“王士珍,他來幹什麼?”許多朝野名流都是段公館常客,都想撈點好處;隻有王士珍很少來,來了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徐起立道:“哼,怕是來作說客的——我走了。”徐樹錚繞道離去。
少頃,王士珍從一輛轎車裏走出來。他戴黑緞帽盔,身著對稔夾襖,腳穿圓口布鞋,步履蹣跚走過來。他沒有些許軍人氣質,倒像一位帳房先生;眼睛同臉一樣碩長,像兩枚開心果,它們顯得憂鬱而缺少光彩。他才56歲,縱橫交錯的皺紋已爬上消瘦的臉了。
段祺瑞仰坐在躺椅上不動。為他的傲慢無理,不知多少朋友和部下心寒,但他依然我行我素。對段的傲慢,自來就缺乏自信的王士珍更懷疑此行的價值了。同時,但段的無理也激怒王士珍,他決意一吐為快。
段正正身子,示意王士珍坐下,不冷不熱地問:“什麼事?”沉吟片刻,王士珍寓意深長地說:“你說,我是以下級身分,還是以兄弟身分跟你說話?”段說:“請便。”
段的無理,把這位以忠君、信義、寬仁等儒家思想造就起來的老人激怒了。這種思想曾使他成為清王朝的衛道士,袁世凱登極稱帝的墊腳石,張勳複辟的幫凶;他本可以在他莊園裏頤養天年,永離是非之地,還是為了這種“思想”硬著頭皮留下來……他慷慨激昂地說:“20年的袍澤之情你可以不顧,可20年的北洋基業你不能不管,它來之不易呀!難道真的毀在你手裏嗎?”說著,老人竟唏噓起來。
段祺瑞像一段木樁“噝噝”吸煙,無動於衷。王士珍以緬懷口吻說:“……22後前,我們在一片鹽堿灘上燒了三柱香,向劉、關、張的牌位叩拜,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決心在事業上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學習舍身取義的左伯桃,效法高山流水的伯牙。為了鞏固這種友誼,我們曾易子而教,決心讓子孫繼承我們的手足深情……可是,曾幾何時,你為了一已私利,把這一切全忘了,忘了,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了……”王士珍泣不成聲,他本想動之以情把他位回來。誰知他鐵石心腸,不為所動。
王士珍掏出一迭剪報,一張張拍在段麵前石桌上:“你看看,你看看,人家都說你什麼?‘對外宣而不戰,對內戰而不宣’,‘全國軍工廠加緊製造軍火’‘英美抗議中國軍事借款’‘段內閣舉外債,窮兵黷武’……再這樣下去離亡國不遠了!”
段祺瑞依然一聲不吭,磕掉煙灰,又慢慢裝上一袋。王士珍接著說:“你倆鬥下去隻會兩敗俱傷!你看看你處的位置,你要用兵西南,必須過長江,可馮四兒地盤正巧在你運兵孔道和戰區後方,你能擺脫腹背受敵的危險?再說,你那些將領哪個是肯打硬仗的?哪個不是紙上談兵的貨?我勸你死了心,你的‘武裝統一’成不了功,白落個天怒人怨,眾叛親離!”
太陽落山,光線轉暗。段祺瑞在躲椅上冥思苦想。他是個各色的人:擁有美色而不愛,擁有財富而不貪,不吸鴉片,不辦堂會,不去八大胡同,不吃山珍海味,不做官商官倒,不入股分紅,他的這套房還是袁世凱贈給他的。出席重要會議,會見外國元首,也是一身皺皺巴巴,窩窩囊囊的布衣布履。他除去下圍旗,打麻將,就好坐下冥思苦想,如沒人叫他,一坐就是大半天;如果沒人理他,他半天不吭一聲……天快黑,副官才把他接進屋。客廳裏等著靳雲鵬,早在王士珍走前他就來了。
見老段進來,靳雲鵬畢恭畢敬地起立:“芝老,馮國璋的事調查清了。自9月初以來,他先後派馮家祜、馮耿光、師景雲等多人多次去廣西、湖南、南京、武漢、跟陸榮廷、陳炳焜、王占元、李純、範國璋、王汝賢等人接觸。他的活動對我們非常不利,得趕緊想對策呀!”
段問:“還有什麼?”靳說:“他的愛妻周道如病勢沉危,怕不久於人世,他終日神魂顛倒,這倒是重拳出擊的最好時機。”段說:“好了,你去吧。”
段祺瑞成了徹頭徹尾的戰爭狂人!
他不聽勸告,不顧輿論,利用手中軍政大權,繼續調兵遣將,一意孤行。他一改多年習慣,白天上班,中午不睡,晚上熬夜,整天躲在陸軍部大樓參謀部裏,與一大群好戰分子發電報,打電話,派密使,發軍令,指揮戰爭。他繼續向日本人借款、購械;派盧永祥為湘粵總司令,調山東第五師師長張樹元接任淞滬護軍使;限令張敬堯的第七師,倪嗣衝的安武軍迅速開赴湖南前線;指使瓊州龍濟光部進軍粵東;責令閩督李厚基派兵攻粵;收買潮州鎮守使莫擎宇、惠州督辦張天冀作內應;調奉軍與陝軍入川、協助吳光新、劉存厚掃蕩滇軍……段祺瑞原打算采取“蠶食”政策,暫不觸及桂係。但桂係洞察老段陰謀,豈肯俯首待斃?段祺瑞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來個全麵開花:下令討伐桂係,罷免陸榮廷、陳炳焜、譚浩明職務。有恃無恐地決定“征湘、平粵、討滇”同時並舉全麵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