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過去太輕浮,胡家的拳法都沒學好,隻有在戲台上教喜鳳時,才學到一套真拳法。繼而想到還沒和喜鳳說明白,於是挑起擔子從魯西南直奔海邊而來,決心糾正自己的惡行。走到泰安,想起喜鳳又漂亮人又好,忽然覺得天下的女人比起喜鳳都是一文不值,就又變了主意,要和喜鳳結婚。趕到板橋鎮,聽說李家營成了鬼村,真好似兜頭一瓢涼水。後來聽說李家營的鬼可以和生人結婚,小胡又高興了,他根本不在乎喜鳳是人是鬼。且說小胡坐在舉人家的正房裏,忽聽東山上一陣狂風吹過來,吹得飛沙走石。這是山風,夏天李家營每晚必刮的。風過後,隻聽見東山上一片鬼叫,由遠而近。小胡心裏一驚,伸手從挑子上拿了一條三節棍。小胡有這條棍在手,幾百個手執器械的人近他不得。他拿著棍想了想,又把它放回挑子上了,他想:棍怎麼能打鬼昵?更何況這些鬼他都認識,不必動手的。鬼們啾啾地叫著由遠而近,後來就繞著舉人大院轉起來。有的鬼哀哀地低聲叫:“我的頭啊,叫當兵的砍下來了我的頭啊,狗給叼走了我的頭啊……”有的鬼尖聲尖氣地叫:“你殺了我,讓你不得好死!……”還有的鬼叫得不成人聲,就和貓兒叫春一模一樣,也沒準是貓來湊熱鬧,你也許聽說過,貓和鬼向來不錯。小胡聽了一會,覺得直起雞皮疙瘩,他就喊起來:“李家營的老少爺們,我是小胡,我來找喜鳳!麻煩哪位大叔去叫一下。”鬼們在牆外哈哈大笑,唧唧哇哇地叫:“找喜鳳!”“你是誰,憑什麼找喜鳳?”“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找喜鳳?”“喜鳳一來要你的命!”一個鬼說:“別等喜鳳來,咱們先給他點顏色看看!”牆頭上忽然鬼火亂飛,不過這個鬼火也怪,不是飄飄搖搖滿天飛,而是直上直下飛起來又落下去,好像二踢腳一樣。後來牆外冒起一股白煙,白煙之中現出一個鬼,身高丈二,院牆才到他肚皮。腳下綠光一閃一閃,可以看清他腦袋有車輪大小,青麵獠牙的,頭發有二尺多長。不過胳膊就一般人那麼長。那鬼悶聲吼道:“你找喜鳳幹什麼?”“我和她說好了的,來討她當老婆。”那鬼哈哈大笑:“我們不要活人女婿!看你老子麵上,饒爾不死,快快滾了出去!”小胡說:“大叔您是哪一位?”“休得多言,速速滾了出去!”“大叔,你叫喜鳳來。她當麵說了不跟我,我就走。您老長相難看,我不愛和你多說話。”“呸!你長得好看?真臭美!”那鬼忽然不念京白,說了一句土話,然後又念起京白來,“小娃娃不知好歹,給爾一點厲害!”說著一揚手,一團鬼火照小胡打來。小胡見來勢凶猛,踴身一躍,在半空迎著那團鬼火,一招“仙人指路”,拳頭正中鬼火中心,就聽砰的一聲,鬼火四分五裂。小胡在地上撿起一片一看,原來是片棺材&,在地下埋得有點爛,所以有磷光。小胡一笑:“大叔,你把自己住的房子拆了打我,可真舍得!”高個鬼呆了一下說:“小胡,老子英雄兒好漢,武藝高強呀。這等說來,不把喜鳳叫來,爾是不會甘心了?”小胡覺得這鬼太貧嘴,就用京戲道白的腔調答道:“然也!”“罷了,將喜鳳喚來!”一陣白煙起處,高個鬼不見了。等了半天,門外怪叫一聲:“喜鳳來也!”院門砰一聲大開,一口大鐵鍋從外邊飛了進來。那鐵鍋貼著地皮滴溜溜打著轉,還尖叫著:“小胡哥哥,我是喜鳳!”小胡大吃一驚,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口鐵鍋一邊轉一邊說:“小胡哥哥,我好苦哇!”小胡哭了:“喜鳳,你怎麼變成鐵鍋了?我特地從老遠的地方跑來見你,你怎麼是這個德行?”“小胡哥哥,我死後陰魂無處可去,隻得附到鍋上。你我今生不得相會,來世再會罷!”鐵鍋轉著轉著不動了,停在地上呼呼喘氣。小胡心裏一疑,就說:“你這鍋下是什麼?”“是奴家的陰魂哪!”小胡一聽高興了,“揭過來我看看!”他上前要揭,那鍋就往外跑。小胡一急,一把抓在鍋底上。胡家的鷹爪力何等厲害,一把把鍋底抓了個大窟窿。鐵鍋翻個個兒,從底下鑽出個大頭鬼,拔腿就往外跑。小胡知道鬼吹氣厲害,往後一躥就是五尺。大頭鬼叉著腰說:“小胡,你別不知好歹!我是怕你見了喜鳳傷心,所以來騙騙你。你知道人當了鬼以後有多難看嗎?勸你還是不見的好!”小胡聽了這話,心裏真有點打鼓。不過他又想起喜鳳過去是那麼天真爛漫一個小姑娘,對他又那麼真情,真是千金難買,就下定決心,不管難看也認了。他喜歡喜鳳的脾氣性情,又不光是愛她漂亮。就箅她青麵獠牙,買塊白布遮著點就得了。於是他斬釘截鐵地說:“要見!要見!非見不可!”大頭鬼一笑:“真的?嚇著你不好。咱們和你爹是什麼交情,嚇壞了你我們也不好意思呀!箅了,讓你見一個不箅難看的,你先見見我老婆吧!”外邊又進來一個女鬼,披著亂七八糟的頭發。小胡就著星光往她臉上一看,隻見她長了個大酒糟鼻子,臉上密密麻麻全是大青疙瘩,一眼大一眼小。這個德行劫道都不用拿刀。小胡一哆嗦,又狠了狠心說:“我不怕。喜鳳就是這個樣我也不嫌她。”女鬼說:“小胡,喜鳳比我還不如呢。你大著點膽子往外看!”外麵進來一個牛頭鬼和一個女鬼。那女鬼臉色烏青,模樣倒不算難看。小胡大喜過望,叫一聲“喜鳳”就撲了過去。誰知牛頭鬼把他欄住了,說:“她不是喜鳳,是我老婆。我才是喜鳳呢!”小胡都傻了。牛頭鬼眸哞叫著說:“小胡哥哥,我死以後判官老爺要討我做小老婆,我想著你不答應,他就把我變成這個樣子……小胡哥哥,我現在是男身,在城隍廟當差,討了老婆……咱們今生不能成夫妻,來世再見罷!”牛頭鬼嚶嚶地哭了。小胡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完了,這可完了,什麼辦法也沒有了……”正哭得死去活來,忽然看見門外一個女鬼走進來,她穿一身縞素,拖著兩條白練,長得十分美麗,正是喜鳳。喜鳳垂著頭立在門口。小胡見了她就不哭了,爬起來胞過去,說:“你真是喜鳳!我可找到你了!”喜鳳說:“你要是誠心找,還有什麼找不著的。”這時候背後那些鬼哈哈大笑,一個鬼說:“咱們可把人家孩子嚇得夠嗆!”於是他們紛紛把臉上的泥巴揭下來。一個老頭過來說:“小胡,你可真是誠心!喜鳳就給你了。不過以後你就不能離開李家營,在這兒種地吧!人家問你就說討了鬼媳婦,行嗎?”原來於七之亂後,李家營的給官兵殺了大半,隻剩下十幾號人。他們覺得官兵殺了我們的人,憑什麼還給官府納糧?舉人家拿出銀子辦團練,讓他們在四方燒殺搶掠,憑什麼荽我們交租子?可是要抗租抗糧又沒有力量,就想出個裝妖作怪的辦法來。當然,這底細不能讓外人知道,所以外鄉人來了一概都轟走,連本村的姑娘都不往外嫁。以後小胡就在我們村住了下來,給李家營添了幾戶姓胡的。我們李家營就是這麼得了鬼營的稱號。不管怎麼說,李家營反正過了幾年不完糧不納稅的好日子。注:原稿無標題,標題係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