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否流浪，
在故去的日子裏，
徘徊，迷茫。
那是蘇晚患癔症以後第一次看到顧文熙。
彼端，他正笑得和暖，一條米色長褲，一件針織毛衫，站在梧桐林大片的樹蔭下，低頭沉思。陽光透過茂密綠葉的縫隙，在泥土上、灰色地麵上留下了深淺不一的斑駁。那是盛夏光年，炙熱籠罩了整個校園。忽而，他回首，斂起唇角細微的弧度，徐徐走到陽光下，一雙眉眼因強烈的灼燒而有些緊蹙。
蘇晚愣在樓梯拐角的一旁，樹葉濾過的暖陽穿透窗戶。暗淡的最深處，白色光線一道一道垂落在地上。她靜默地望著窗外俊朗挺拔的身影，良久，瞳孔失去焦距。
後來，意識得以片刻回複。
“蕭煜，我見到他了。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蘇晚抿緊幹涸的薄唇，聲音有些嘶啞。她蜷縮在牆角，後背貼著牆壁，蒼白瘦弱的身軀輕輕顫抖。
“是嗎？那，很好。”男人輕倚門框，修長的脖頸在日照的微光裏呈現出忽明忽暗的優美輪廓。
“如果一直病著，該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她悄悄地笑了一下，長發微微晃動。
“蘇晚。”他說，“何必呢？”
那是曆經歲月後，蕭煜唯一想問蘇晚，也是唯一想問自己的。不長不短，剛好一句話——何必呢？
人們生活在每一天流逝的分秒中，怨恨、快樂經年沉澱。多年前的事在記憶裏逐漸模糊，直至蒙上一層厚厚的塵土，或有人以為往事成空，隨風而走，卻總能在將要沉眠的一刻盡數憶起。
她是，他亦是。
不是不曾忘卻，隻是不肯放過自己。
一切，要從彼時二零零零年的盛夏說起。
在夢裏，
我夢到的，
是你溫柔的低語。
“蘇晚！蘇晚！”
在繞遍一整個校園後，蘇晚終於聽到了屬於關玥的明朗叫聲。彼時正是盛夏光景，燥熱充斥了整個操場。今天是新生入學報到的日子，人群陸陸續續湧入教學樓，走廊裏到處都是熱烈的討論聲。碩大的校園，幸而關玥與她在一起。初中三年，同班學生或已分散各校，或已遠走他鄉，唯獨蘇晚與關玥，仿佛有糾纏不明的命運長線，剪不斷，理不清。
“你看到了嗎？看到那邊的……”
然後，關玥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某個地方，由遠到近，由近到遠，直到樓梯拐了個彎，她的目光才重新聚焦到蘇晚的瞳孔裏。
“學長……”
蘇晚順著關玥看向的地方望過去，窗外一片洋洋灑灑的日光輕輕飄落，梧桐樹的葉子茂盛濃鬱。彼端，樓梯拐了個彎，那人也隨之不見了。
她們很快穿過人群出現在走廊盡頭，教室外“高一三班”四個字清晰明目。這裏也有一扇窗，麵西，高得剛好可以看到整個操場。
“蘇晚。”
她回頭看了一眼，男孩與往日一樣穿一件白色襯衫，校服並不規整，額角的碎發沾了汗水，緊緊貼在臉頰上。
嗬，她的鄰居，蕭煜。
“一會兒新生歡迎儀式結束，我在校門口等你。”他說完，從旁邊男生手裏搶過籃球戲耍了一陣，終於消失在樓梯拐角。
“呦，哪位啊？”關玥笑了一聲，胳膊搭在蘇晚肩上，隨意找了位置坐下。最後，新生歡迎儀式就這樣在教室的廣播裏拉開了序幕。
盛夏的驕陽炙熱地灼燒著一切，蘇晚從教學樓裏出來的時候，蕭煜已在門口等了許久。他站在一片陰涼下，校服早已不知去向，碎發似乎被涼水衝過，熨貼在耳際兩側。
“學校晚自習上到七點，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以後放了學到B棟門口等著。”他說完，坦然將蘇晚手中拎著的新書袋子接過去，兀自走在前麵。那時蘇晚才發覺，這位高大帥氣的鄰家哥哥竟也是個溫柔體貼的人。
“好。”她點了點頭，輕輕拂去額角的汗水。
那是二零零零年的酷暑，蘇晚以並不飽滿的學習狀態衝刺兩個月，低空飛過錄取線進入Q市重點實驗高中。彼時她並不知道，那個與她前世有約的人正在以微不可察的腳步緩緩靠近著。
*****
悶熱的大夏天，蘇晚捧著繞口的文言文安心窩在家裏。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