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裏,
我夢到的,
是你溫柔的低語。
再次見到顧文熙,是在充斥著刺鼻消毒水味的病房裏,床上躺著蘇涼,椅子上坐著蕭煜,而她,獨自站在窗前抹去臉頰上不斷流過的淚水。
顧文熙站在門口,眼波起伏,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額發間是他隱約皺起的眉頭。
關玥沒來,而事實上,也沒有人告訴她蘇晚家裏出了事。
“你來了。”蘇晚的鼻音很重,溫和柔軟的聲線有些顫抖,她紅著眼眶,瞳孔裏是莫大的悲哀與絕望。
新生的陽光露出地平線一寸,天際緩緩明亮起來,沉寂一夜的城市終於又充滿了生氣。而那間病房裏,灰色的陰霾無法消散,每個人都仿若將要窒息一般。
蘇母的臉蒼白到了極點,她捂住嘴靠在病房外,似乎下一秒便要哀嚎一般。蘇父趕不回來,主心骨不在身邊的茫然迸發而出——那是她的兒子。
“蕭煜,別告訴曉曉。就說,就說蘇涼病了,休息幾天就好。”
是啊,休息幾天就好了,休息幾天他一定會醒,會張開眼對她說,晚晚,我餓了。
顧文熙的出現沒能一掃蘇晚低落的情緒,似乎他在或不在已經不再重要。而她看著他,卻微微笑了,譏誚,自嘲,憂傷,黯淡,無人知曉。就像無人能告訴她蘇涼何時醒來一樣。醫生說,他可以自己走出來,卻沒有人能夠帶他走出來。
他的前路未測,一切都是命運。
蘇涼變得喜歡睡覺了。從前,蘇涼會六點準時叫蘇晚起床,絕不睡懶覺。他說,睡多了會發福,會腫眼睛,會變成豬。而現在呢?他張開眼,看著雪白的天花板癡癡地笑,笑過以後再闔上眼,不說一句話。
有好幾次,蘇晚喚他,他也望向了她。那時,蘇晚覺得,他一定是清醒的,一定能聽見她在說些什麼,而片刻之後,他又會轉過頭去繼續低笑,仿佛那清明瞬間的眼神隻是蘇晚夢裏一場美好的夢魘。
四月末,春花開盡,氣溫漸漸變高,陽光不再那樣溫和,一切都變得炙熱而令人到煩擾。蘇晚握著蘇涼的手,掌心是一片冰涼。
“哥,你快醒醒吧,再不醒,曉曉就要被別人搶走了。”
“哥,你再不醒,我就不去上學了。以後家長會,讓你抬不起頭來。”
“哥……”
紀曉曉終究還是知道了。
佛曰,世間之事,終有因果。
蘇涼是紀曉曉的因,亦是紀曉曉的果。
二零零一年,注定是一個遺失命途的多舛之年。
醫生說,這種病遺傳,蘇涼有,蘇晚可能也會有。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爆炸,而這樣的爆炸,會一發而不可收拾。
蘇母一連一月的失眠再次延續。兒子不夠,還要拖上女兒,上天何其不公?為何要這般待她?
晚涼天淨月華開。蘇涼不是富貴竹,蘇晚亦不是顛簸命。
蘇恒回來已經是五月中旬了,天氣熱得要命,升溫持續,Q市一向引以為傲的沿海氣候似乎成了無稽之談,路上的人少的可憐,然而悶熱的空氣並沒有因此而變得清涼。
“晚晚,你哥怎麼樣了?”蘇恒點燃香煙,薄霧繚繞在病房外,久久地盤桓,隱藏了緊鎖的眉宇裏深刻而清晰的憂愁。
“爸,怎麼會這樣?”
一切,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她不明白。
“你爺爺,他也得過這種病,是遺傳。後來治好了,看來你哥……”最後,是重重的歎息。
蘇家爺爺的事跡在彼時的大院裏還是一段故事。
說的大約是當初下鄉插隊時,他老人家精明一生卻犯下一個不可饒恕的過錯,因此被停職觀察。出手相助的是梁家梁老爺子,二人相交甚久,是戰友是親人。但那回出手並不順利,似乎有高層鐵心要將蘇家老爺子革職,梁老爺子多番周轉仍不得結果,最後還是顧家老爺出麵,才將此事擺平。但蘇老爺子官複原職後,正值壯年的他卻一病不起,大院裏有人說,約摸著蘇老爺子是真的做了虧心事,上天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