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過,萬安宮便迎來工部營繕司的匠人,太後的懿旨要重新修繕萬安宮,為今春的秀女甄選備用。以前這裏住著先皇數名嬪妃,這些女人或病死或隨先皇殉葬,有子女者則隨遷往封地,此宮日久凋敝,整個園子一片衰草連天。
修繕後,除去了荒草,理通了水池,門窗樓台都用新漆油了一遍。幾個女官查驗後便向太後回話,隻等日子一到,就可開門迎接秀女入住,這些女子要在這裏學習宮廷禮儀和《女誡》,月餘後甄選出五十名優異者冊立,其餘填充和更換到各宮,借此遣送一些年老病疾的宮女。
萬安宮地處紫禁城西南一隅,遠離三大殿,原本是個被人遺忘的地方,如今入住了眾多秀女,昔日的垂垂暮色,方展了新顏,更是應了當下的春景。
此時用過早膳,秀女們排起兩隊依次向蕙蘭殿走來。秀女們穿著統一的宮廷服飾,上身為月白色襦衣下身為淡青色百褶裙,色澤清雅靚麗。迎著朝陽,秀女們款款而來,微風下一個個裙裾迎風飄揚,宛如一朵朵盛開的百合花。
隻是隊伍裏鴉雀無聲,這些來自民間或是官宦之家的女子,一個個斂聲靜氣,目視前方,不敢有絲毫的逾越。自進入紫禁城,在經過了三輪的采選後,她們身上鮮活的個性已被麵前的帝王之氣所吞噬,唯一學到的自保之法就是順從。
負責監管秀女學習的尚宮女官楊嬤嬤早早便佇立在殿前,她有四十出頭,麵容圓潤,如不是兩道深深的法令紋倒也稱得上美人一個,此時她緊繃著麵孔,兩道法令紋更深了,顯出十二分的威嚴。
她目視著秀女的隊伍,隻見尚儀女官陳嬤嬤飛快地從秀女隊伍邊慌裏慌張跑過來。陳嬤嬤比楊嬤嬤小三歲,卻胖出不少,她輕提裙角,微胖的身軀氣喘籲籲,額角上冷汗涔涔。
“陳嬤嬤,何事驚慌至此?”楊嬤嬤皺起眉,不滿地瞥著台階下的陳嬤嬤,平時她就十分瞧不上她,她行事沒有主張,慌張又膽小,豆大的事在她眼裏都能變成天大的事。
“楊嬤嬤,楊嬤嬤呀……”陳嬤嬤一邊慌張跑上台階,最後一級險些絆倒,身體前傾,被楊嬤嬤一掌抓住衣領才穩住,“有件事呀,向你回稟,這可如何是好呀?”
“何事?”楊嬤嬤不滿地瞥了她一眼。
“剛才在膳房,聽幾個秀女背後說,不識一字,女誡根本看不懂……”
“哦……”楊嬤嬤鼻孔裏哼了一聲,“我當是何事,即沒有人出來明說,我有的是法子讓她們記住。”
“啊……”陳嬤嬤瞪大眼睛,眼神裏的驚喜一晃而過,又開始抱怨起來,“內監和穩婆是怎麼采選的?你倒是看看這些個姑娘呦,麻臉的天足的,還有一人臉上有顆大痦子,連我看著都惡心,這能讓皇上看嗎?”
“你這話要是讓高公公聽見了,小心你的位置不保。”楊嬤嬤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立刻讓陳嬤嬤收斂起來,俯首帖耳點頭稱是。“內監和穩婆也不容易,要從各地選送的千名子女中甄選出這些人,也是煞費苦心,想想看,誰也不敢得罪,好在還要在這些人中選出五十名,總要選出些入眼的。”
“那要是再入不了眼呢……”陳嬤嬤說道一半被楊嬤嬤的眼神止住。
“過三年,再選唄。”楊嬤嬤拍拍陳嬤嬤的手背,“這樣咱們才有事幹不是?”
陳嬤嬤重重點點頭,她被楊嬤嬤的睿智折服,又問道:“太後令咱們督查,咱們是嚴呢還是……”
“廢話,當然是嚴了。”楊嬤嬤答得很果斷。
“可那些不識字的……”陳嬤嬤有些憂心。
“重罰之下,都會賣命。”楊嬤嬤道。
此時,在兩位嬤嬤相談之間,秀女的隊伍起了波動。一名女子突然從左邊隊伍閃身插進左邊靠後的隊伍,兩支隊列瞬間混亂,片刻後稍適調整,就像水麵被激起一個漣漪,片刻後又恢複了平靜,兩支隊列繼續前行。
“綠竹。”那名女子插到隊列中,一臉驚喜地看著身後的女子,綠竹也認出她:“菱歌。”綠竹掩飾不住興奮,這兩天她都在努力尋找她們,無奈一入宮,管製森嚴,簡直動彈不得。“你可看見拂衣和秋月嗎?”綠竹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