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什麼?就為了掃清像你這樣的叛徒、懦夫!你以為你今天回來她就會跟你走麼?我告訴你,青袂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你白白又做了一次小人。別忘了當年你是怎麼對她的——她恨你,這十年來她一直恨著你,啊,或許在那之前她就已經恨你了,不隻恨,她還瞧不起你,連喜歡一個女人都不敢承認……”
苗丹將雙手合於胸前,按著心口,咯咯笑道:“青袂看不起你,在戰爭和愛情麵前你都是逃兵,她說你不是男人,她後悔曾經愛過你——她正在告訴我,我聽到了……等等,她還說什麼?哈,她說你不但不是男人,你根本不是人……什麼水晶球裏的假花啊……”
他的聲音忽然變了。尖利嗓音變得甜美清澈,然而百般低回。如同一個少女溫柔地愛上了某個男人,心裏卻又知道那是無望的。
他懸身半空,俯瞰著迷風,就這樣靜靜地、溫柔地說:“師父,其實你隻是一個死人。死人是永遠不會再活過來的。我終於相信了。”
大巫笑得暢懷之至,似乎迷風在他眼中真的已是個死人,朗笑之聲像一把銀鈴漫天灑落,迷風閉了閉眼睛——世間再沒有這樣天真甜蜜的聲音,聽來隻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歡喜,不含半點邪氣。
“師父,你怎麼不彈琴?你說過所有的詩都是一首歌,這個字我認識,我知道你會,你以前彈過的。師父,你彈琴啊,就彈這首有‘青’字的,是我的名字,青袂想聽!”空中的人影長發舞蕩,如一隻飛鳥高傲地下瞰屍山血海,寬大袍袖蓬蓬鼓動起來。“他”拍著手,哼唱一支柔美曲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子衿,我的夫啊!你的妻好想你,你在哪裏?怎麼不來接我走?你忘了嗎,我們已結為夫妻,那一天,就在喀都什峰頂,我把身子交給了你。你說要帶我離開這座無情無義的荒山,離開那個無情無義的老東西……子衿,我想你再抱我一次,那天晚上,你真厲害……”
“夠了!”迷風厲聲喝道。他的臉在白須白發之中扭曲得不成模樣,右手勾弦,指尖法焰吞吐閃爍足有半尺長,隨時可以化為驚天動地攻勢——然而竟始終不曾爆發。那隻手隻是簌簌顫抖。
“師父想殺我嗎?——師父吃醋了,哈哈!青袂背叛了你,跟別的男人睡過覺了,用你的魔琴殺了我,來啊!為什麼不動手,你不喜歡彈沒有琴穗的琴嗎?我送過你琴穗的,你為什麼把它扔了呢,你嫌我做得不夠好?可是青袂沒有五色絲線,師父也不是道人僧侶!我拆了七件舊袍子才做出這些琴穗……你卻不要,迷風,你不要我!”
咯咯嬌笑聲中,苗丹雙手於空中虛捋,指尖兒輕翹撚著無形的絲線,眉梢眼角盡都是漫漫柔情。突然雙手一翻,淒厲地長嘶。
“你不要我的東西,我也不要你的東西!青袂的衣裳都是師父給的,我再也不要了,還給你!”
那雙又白又細的小胳膊陡然暴長,大袖掩映中如黑雲裏射下了兩道閃電,自九天疾抓下來。霎眼間化出廣可逾畝法相,掌下厲風呼嘯,隻壓得下麵的人連呼吸也為之窒息。
巨靈之掌十指成鉤,卻並非朝迷風招呼過來。苗丹徑直抓向正與行屍苦戰的薩卡將士,指爪高懸眾人頭頂,掌心生出巨大吸力,地麵頓時卷起股股沙塵漩渦。
戰士們發出極其痛苦的嘶吼,所有人脖頸關節處都咯咯響動,被扯得幾欲斷裂。然而他們的雙腳卻始終像生了根一般牢牢釘在地上,竟不隨這股巨力升空而起。
“血龍在天!”
十根指爪向內扣緊,這雙手遮天蔽日,連那精心修剪的長甲也看得清清楚楚,嵌在嫩若春蔥的指尖像十片巨大無比的淡粉色花瓣……它們同時擰動,虛虛一提。
嘶吼聲戛然而止,三百多根血柱齊刷刷向天直噴,猶如地麵湧出沸騰岩漿,滾燙、濃重的腥氣迫人窒息——苗丹一招之下竟將己方尚自揮斧苦戰的三百多名將士頭顱活生生地拔了下來。
地下數百行屍和它們的操縱者都在這場鮮紅暴雨中被澆得透濕。世間再無如此壯麗又如此邪惡的景象,衝天血光中,有物飛騰。
三百多名薩卡漢子的頭顱連著頸下整根脊椎骨,被從身體中連根拔出。苗丹收了巨靈法相,雙手依然嫩白嬌柔,不染半點血腥。小手在黑袍袖裏一抓一抓,像嬰兒歡喜地耍弄著什麼無形的玩具,然而三百多條血肉模糊的脊骨隨手勢漫天縱橫,呼嘯噬來。
戰陣後方一陣悲呼為血骨嘯聲掩蓋,聽來隻似一群野鬼無力的哭泣:“大巫何可敵我不分——他們是自己人啊!大巫殺我同胞!”
“同胞!我爹我兒子不是同胞麼?”黑袍大巫高淩九霄,血雨噴不到他的鞋底,苗丹縱聲大笑,“——這是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