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透過雕花木窗照在禪房的青石地麵上,一襲黑衣的少女踩著斑駁的光影緩步走來,燦爛的橘霞在她身後宛如開出冶豔的曼珠沙華。
在看清少女長相的刹那,陳氏如遭雷擊,心口鼓跳,急促呼吸,她按住胸口,感到渾身的血液都衝到了頭頂。
“嗬……”慕若蘭輕笑,“舅母怎麼一副見了鬼的樣子,若蘭自認長得不差,都說若蘭肖母,舅母以為呢?”
“你,你……”陳氏抬起枯黃發皺的手指著慕若蘭,“你居然沒死?”當年那場大火幾乎燒光了整個別院,燒死了那賤人和未出世的孽種,燒死了十幾個丫鬟婆子,連看門狗都燒焦了,沒想到卻讓這丫頭逃出火海,怎麼可能?
陳氏漸漸鎮靜下來,她捂著胸口順了順氣,那雙泛黃的渾濁老目審視著麵前這個青春妍麗的少女,思緒漂遊,仿若陷入時光的長河裏。
像,真像!
她永遠也忘不了當年那一幕的震驚,收到消息的她領著府裏的護衛趕到城外偏僻的莊子裏,看見那被聖京城奉為‘第一美人’的慕紫妍站在滿庭櫻花樹下,而她那已官至鎮遠將軍的丈夫溫柔地攬著那賤人的腰,低頭輕撫那高高隆起的肚子,目光輕柔地能滴出水來,那是她從未在丈夫臉上見過的笑容,輕柔似水,含情脈脈,裏麵糅合著明晃晃的幸福,他們站在一起似一對璧人,女的嬌美婉約,男的高大俊挺,那般登對,那般,那般刺眼。
那一刻,她忽然什麼也聽不到,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她要殺了那個賤人,她要弄死那個孽種,她要,她要……毀了那對狗男女。
她尖叫一聲衝過去,卻被沉下臉的周達一腳踹在心窩上,重重摔在地上,口吐鮮血昏死過去,肋骨也斷了兩根。臥病在床的那一月中,她慢慢冷靜下來,周達已不是當年的四品中郎將,早已不再仰仗她娘家的扶持,而她也是四個孩子的母親,兒子的未來和女兒的婚事都需要鎮遠將軍府的蔭庇,所以,周家不能出事,周達更不能出岔子。
該死的,是那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陳氏是世家貴女,青春少艾時欽慕英武俊爽的武將,不顧家族反對下嫁當時隻是四品中郎將的周達,婚後不久周達便離京至北疆帶兵,她就私下處理了周達的兩個通房丫頭,其中一個已懷了身孕,被陳氏讓人一碗烈性涼藥灌下去弄了個一屍兩命,周達得知後怒罵陳氏狠毒,但也無可奈何,後來陳氏傳出喜訊,這才平息了怒氣,但他心裏對陳氏的為人已有深層認識,他常年領兵在外,夫妻聚少離多,倒也相安無事。
在周達的內心深處一直有道倩影,雖已各自成婚,但伊人身影縈繞心頭多年,原以為這一生隻能遠遠望著她獨自相思,上天卻給了他美夢成真得到佳人的機會。
誘惑太強烈,欲望淹沒了良知,他同意與太後合作,於是,有了七年前那場宮變,之後,他如願得到了那個女人,慕紫妍。
他把她養在郊外別苑,為免陳氏得知後趁他不在時下黑手,他派出親信保護她,盡可能的籠絡她討好她,隻要她能接受他,他甚至讓她的女兒以表小姐的身份住在將軍府,給那孩子一個光鮮清白的家世。
然而他低估了陳氏,像陳氏這種深宅內院中長大的世家小姐,自幼見慣了後宅婦人爭寵傾軋的手段,自家那木訥冷硬的男人忽然變得柔軟愛笑了,這要沒出事就是見鬼了,陳氏花了些銀子收買了府裏的賬房,發現大筆銀錢流出,於是順藤摸瓜這麼一查,很快查出大部分都是花在衣服首飾胭脂水粉上麵,皆是頂級定製價格不菲,陳氏當下明白了,氣得渾身發抖。她托娘家派人去查此事,得知丈夫養了外室,她沒想到撞破此事時那女人已懷孕五個月了,在最初的憤怒發狂過後,她明白那女人身份特殊,死了就死了,但不能因此連累了丈夫,連累了將軍府。
陳氏被丈夫踹斷肋骨後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足不出戶,府裏的事也都不管了,周達以為她認清現實安生了,慢慢放下心來,在慕紫妍臨盆前一個月奉旨回北疆平亂,陳氏知道機會來了。
陳氏主持將軍府中饋十幾年,府裏自有一幫心腹,娘家勢力也不容小覷,她想弄死一個家族敗落無依無靠的女人又有何難?便是周達留下一批得力護衛日夜守著別苑,也並非滴水不漏。然而在幾次下毒未遂後,陳氏失了耐心,索性一把火將整個別苑燒了個精光,人畜不留,死無對證。
“我沒被燒死,舅母很遺憾吧!”慕若蘭在陳氏麵前屈膝蹲下,視線落在陳氏緊捏著幾顆佛珠的手上,扯開唇角,似笑非笑的說,“當年你沒能弄死我,你可知造成了什麼後果?”
陳氏往後挪了兩步,手一放,三顆佛珠滾落,“你以為將軍不會將你的身份公之於眾,這般有恃無恐?”
慕若蘭笑著搖頭,“我的身份已不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少,但我仍安然無事,你知道為什麼嗎?”
陳氏瞪著她,心裏盤算著等裕兒回來,她一定要這丫頭好看。
“因為想要我死的人都已經死了,比如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