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能當沒聽到呢,我聽見我媽媽在喊,葉宗信他一定在欺負她。”
她推開劉媽就往外跑。
“這是要去哪呢?”蘇鳳於抱著手,依著門口,一隻手拽住江西的手腕。
小小的孩子,紅著眼,倔強地咬著嘴角:“滾開!”
她伸出小手就推蘇鳳於,可到底年幼,哪裏有力氣掙開,蘇鳳於重重一甩,便將她推回了房間:“小小年紀脾氣很大,口氣也不小。”
“要你管!”她倔強極了,死死瞪著蘇鳳於,絲毫不肯示弱,卻在僵持時,她聽見了母親的聲音,憤怒,卻絕望。
“葉宗信,你放手!”
“放手?除非我死。”
“那你去死!”
“哼,就算我死,也要拉著你一起死。”
葉宗信的聲音,幾乎暴怒,癲狂極了。
那個男人瘋魔了,醜陋得讓江西快要不認識了。
蘇鳳於突然嗤笑出聲:“嗬,玩真的呢。”鳳眼拉出一抹笑意,她心情像是極好,“不過幾句話,這都要玩命了。”
江西猛地抬頭瞪過去:“你對他說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吹了點枕邊風,說你——”她走近,微微傾身,淩厲的眸落在江西的臉上,抬手捏住了江西的下巴,笑著端詳,“說你這小臉長得真像宋錫南,難怪那麼招那對父子喜歡。”她笑著,洋洋得意,“你的父親,居然連這種信口挑唆的話都會相信。”
那時候,江西並不懂這樣一番話,會帶來怎樣的驚濤駭浪,隻是,從未那樣討厭過這個女人,這個讓她母親日夜垂淚的女人,她張嘴,狠狠咬住了蘇鳳於的手腕,用了所有的勁,隻一下,便嚐到了滿嘴血腥。
“啊!”
蘇鳳於幾乎尖叫出聲,用力縮回手,卻被女孩拽得緊緊的:“你敢咬我!”她氣急敗壞,抬手便打在江西背上,然後用力一甩。
江西猛地撞在茶幾上,額頭瞬間便青紫了一大片。
“小姐!”
劉媽連忙跑過去,將蜷縮在地上的小人兒抱進懷裏,用自己的背擋住她,扭過頭滿臉防備地盯著蘇鳳於。
蘇鳳於擦了擦手上的血跡,語氣極盡厭惡:“小賤人,你就等著哭吧,你們母女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轉身,‘咣’的一聲,房門被重重關上,從外麵落了鎖。
顧不上痛,江西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到門口,幾乎哭喊出聲:“開門,快我開門!”
她用力地敲打著門,掌心,迅速紅了一大片。
“姑姑,小燦,開門,放我出去。”
“姑姑,小燦!”
手心,灼熱地疼,她似乎麻木了,一遍一遍用力地拍打著,甚至用那樣消瘦的肩一次一次去撞擊。
可是,無動於衷……
小小的身子緩緩癱軟在地上,她扒著門,手上機械地捶打:“快開門,我媽媽在哭,我媽媽在哭。”
“快去救救她。”
她聽見了,母親在哭,她也在哭,眼淚落了一地,聲嘶力竭。
“我媽媽在哭……”
江西抱著雙膝,縮成小小的一團,渾身都在顫抖,眼裏模糊了眸底的清光,隻剩下灰暗的絕望。
那時候她才九歲,小小的年紀,還不懂大人們的爾虞我詐,也不懂情愛風月裏的陰謀,隻是知道,她再也不會有父親了,傾盡所有時光,她都不會原諒那個讓她那麼絕望的男人。
“小姐,沒用的,姑小姐帶著林燦小姐去了公司周年慶,葉老爺和柳姑爺,他們,”劉媽抱著江西顫抖的身子,忍不住眼淚,“他們不會管的。”
她抬起眸子,沒有再哭,隻是盯著門,怔怔出神:“這個家,原來這麼冷漠,這麼無情。”
母親的哭喊聲還在繼續,隱隱約約,有葉宗信的辱罵聲,還有蘇鳳於久久不息的冷笑,所有的喧囂與嘈雜,從四麵八方撲麵而來,江西捂住耳朵,蜷在地上,安安靜靜的,好像失去了線的木偶。
“江西!”
“江西!”
是柳是,是她的柳柳來了。
灰暗的眸光,緩緩亮了顏色,她趴在門上,一聲一聲喊:“柳柳,柳柳。”
她在喊他,她在求救,一遍一遍,用盡了最後的力氣。
柳是貼著門:“江西,不怕,我會幫你,我會幫你的。”
分明那樣稚嫩的聲音,卻那樣字字鏗鏘。
江西哭了,沒有說一句話,隻是隔著門大聲地抽泣。
她不喜歡哭的,就算七歲那年從爬滿常春藤的屋頂上摔下來,扭斷了腳踝她也沒掉過一滴眼淚。可是現在,她在哭……
“江西,別哭,你讓開,我撞開門。”
她哭著說好,哭著喊他的名字。
柳是紅了眼,用力地往門上撞,像是不知道痛,一遍一遍用肩膀去撞門。
他也才九歲,與江西一般大,剛學會念英文,還不會遊泳,像天底下所有九歲的孩子一般,肩膀瘦小又無力。
“別撞了,柳柳,沒用的。”
“砰!”
柳是狠狠撞在門上,大概用了所有力氣,小小的身體被大力地彈開,跌坐在地上,沾了一身灰塵,還有眼裏,越發荒涼的神色。
他的江西,在裏麵喊他,可是他卻無能為力,什麼都做不了……
“砰!”
“砰!”
一次一次,不知疼痛似的,他狠狠撞在門上,又被門狠狠彈出許遠,起身,搖搖欲墜,已經快要站不穩了,視線有些模糊,唯獨耳邊,江西在哭著。
“柳柳,夠了。”江西哭得厲害,斷斷續續地喊著,“別撞了,別撞了。”
“救我媽媽,救我媽媽。”她聽到了,葉宗信在打她母親,有哭聲,有辱罵聲,還有青花瓷破碎的尖刺。
“江西,別哭了,我去,我現在就去。”
隻是,他轉頭,便讓他父親堵住了所有的路。
“回你房間去!”
柳紹華隻說了五個字,不容置疑的命令,臉上沉著所有情緒,烏壓壓的眸,冰冷刺骨。
這便是他的父親,柳是從來沒有這樣討厭自己身上流著這個男人的血。
他身量還不到柳紹華的胸膛,揚起頭,倔強地衝著他喊叫:“不!”
柳紹華的臉徹底冷沉了,幾乎咆哮:“柳是!”
柳是置若罔聞,他隻聽見,江西在叫他。
“柳柳。”
“柳柳幫我。”
“柳柳!”
柳紹華沉聲大喊:“回去!”
“我不!”
他像頭炸毛的小獸,紅著脖子嘶吼,扭頭就往江西那邊跑。
柳紹華一把拉住他,往回拽:“現在就回你房間去。”
“我不走,我不走!”他雙手雙腳發了狠地亂踢亂蹬,甚至用牙齒去咬柳紹華的手背。
“和我們沒關係,不要多管閑事。”分明才半大的孩子,卻不知道哪來的勁,怎麼拖都拖不走,柳是幾乎將他扛起來,柳是卻突然不掙紮了。
怎麼會是閑事呢,屋裏的人是江西啊,是唯一一個會將那些喊他拖油瓶的孩子打得頭破血流的人,唯一一個在他生日的時候給他唱生日歌,會在冬天送他一頂女孩子才會喜歡的粉色帽子。
“爸爸。”
自從他母親去世之後,柳是幾乎沒有再這樣喊過他。
他紅著眼,眼淚一滴一滴砸下來,哭著央求:“爸爸,我求你,我求你。”
“江西在叫我。”
柳紹華冷笑,稚齡的孩子能做什麼呢,能改變什麼呢,徒勞無功而已。
柳是卻哭啞了聲音:“我不能走,就算什麼都做不了,我也不能走。”
“江西在叫我,你讓我過去……”
柳是哭得厲害,還有屋裏女孩的哭聲,一片嘈雜刺激人的聽覺。
他這個兒子,就算他母親離世,也沒掉過一滴眼淚,如今卻為了別人家的女孩,哭得一塌糊塗。柳紹華鬆手,隻說了一句話:“別白費力氣了。”
柳是重重搖頭,往回走,大概肩膀受傷了,走起路來跌跌撞撞,他趴在門上,紅著眼,有些抽噎,卻輕聲地哄著屋裏哭泣的女孩:“江西,不哭了。”
“我去叫人,你等我。”
“你別怕。”
柳是還沒長到門鎖的高度,小小的個子,縮在門上,緊緊貼著門縫,一聲一聲哄著江西。
“不要哭了。”
“我不會走遠的。”
“我就在外麵。”
他也稚齡,這般大的孩子,如何會不害怕,也不知道怎麼做,隻是,他一定要告訴江西,他不會走,就算什麼都做不了,也不會讓她一個人。
柳紹華凝視了許久,一言不發,轉頭而去,對麵,葉明遠正拄著拐杖,靠在樓梯口。
目光相對,沒有交流,隻是遠去的方向,如出一轍。
有時候,坐視不理,也是一種罪過,不動聲色,會讓人心安理得,在這個葉家,太多人在犯罪,或許,他們隻是在等著,等著一個機會無需遮掩、堂而皇之。
門外,已經聽不到柳是的聲音了,江西知道,即便所有人都背離了她和母親,柳是也不會,那個會不顧性命一頭紮進水裏救她的小小少年,會一直都在。
她不哭了,站起來,拾起地上的手絹,走到電話前,浸了水的鋼筆字,已經看不清數字的輪廓了,隻是原本模糊的記憶,卻突然變得清晰,她拿起電話,手微微在顫抖。
她想過很多給宋辭打電話的理由,唯獨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在她窮途末路的時候,這個電話,成了她最後的救命稻草。
鈴聲隻響了一下,電話那邊很快傳來宋辭的聲音,沒有問候,沒有疑問,他喊她:“江西。”
就好像知道她在等他,而他也在等她。
本來決定不哭的,隻是聽到宋辭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所有拚命隱忍的委屈與害怕,全數卷土重來,哽咽了喉,喊著他的名字:“宋辭。”
“怎麼哭了?”
“你怎麼了?別哭,告訴我。”
少年的嗓音還沒有到變聲期,十分清脆,分明那麼稚弱,卻讓江西安心極了,她忍住抽泣,哽咽著說:“宋叔叔,讓宋叔叔來救救我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