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之。”
“對不起。”
“對不起。”
前世今生,哪裏錯了,哪裏不對,已無處追究,她隻記得曾經有個少年,將她帶回了定北侯府,免她漂泊無依,曾經有個少年,一招一招,教她練劍,為她種了滿園的常青樹。
他愛江山,隻是,她知道,他一直都疼她惜她。
常青坐在地上,終於放聲大哭。
燕驚鴻走過去,輕輕將她抱進懷裏:“常青。”拍著她的肩,紅著眼哄她,“不哭了,不哭了。”
常青從來沒有這樣哭過,他眼睛酸澀,心抽疼得厲害。
她抬起頭看燕驚鴻,滿臉的眼淚,她抓著他的衣袖,有些無助地拽緊:“驚鴻,是我殺了他,我用他送我的劍殺了他。”
可是他,到最後還是舍不得傷她。
常青哭著喊著:“這一世,是我負了他。”
燕驚鴻扶著她的肩,擦了擦她的眼淚:“沒有,你沒有負他,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莫要怪自己。”
怪他也好,他舍不得常青自我責怪。
常青用力地搖頭,身子搖搖欲墜,她抱著肚子:“驚鴻,你抱抱我,我冷。”
燕驚鴻用披風裹住她的身子,緊緊攬入懷裏:“常青,不哭,都結束了。”
“我們回家。”
“常青。”
常青偎在他懷裏,一動不動,閉著雙眼,溫熱的液體,滑進了脖頸裏。
三天後,定北府的人,全數伏誅,北魏第一世家,就此沒落,史書裏再無篇章。
隻是定北侯府未拆,滿園常青樹下,翻了新土,上麵插著一把青銅劍。
燕史隻記:大燕八十七年,九月,定北侯池修遠歿。
常青昏睡了三天,燕驚鴻沒有立刻歸國,暫居在曾經的大燕質子府裏。
“陛下。”林勁道,“定北侯的冰窖裏,找到了所有暗衛的生死蠱,飛衡的也有,唯獨沒有皇後娘娘的。”
幾乎定北府所有的暗衛都種下了生死蠱,唯獨,沒有找到常青的母蠱。
燕驚鴻沉默著,若有所思。
林勁又道:“屬下這便再去找。”
“不用找了。”燕驚鴻眸光凝遠,“沒有常青的。”
林勁不甚明白,為何沒有常青的,常青也是定北侯府的暗衛啊。
燕驚鴻歎了一句:“他終歸對常青狠不下心。”
什麼意思?池修遠難道將常青的母蠱一早便毀了?林勁驚訝,這池修遠對常青,卻也當真偏袒愛護。
誒,何必呢,舍不得江山,又放不下常青,池修遠心太大了。
夜深,寒涼,北魏早早便入冬,臥房裏,燃了碳火,有些暖意。
燕驚鴻推開門進入,又合上門,走至床榻邊,榻上的人緊緊閉著眼,呼吸聲很淺。
他蹲下,握住常青的手:“常青。”
“常青。”
沒有回應,她還是閉著雙眼。
“你應我一句,常青。”
她眉宇蹙著,沉沉昏睡。
“莫要再睡了。”燕驚鴻抬手,指腹摩挲著她的眸子,聲音輕顫著央求,“常青,睜開眼好不好,我怕。”
怕她再也不睜開眼看他。
隻是,她還是沒有睜開眼,燕驚鴻俯身,貼著她的唇:“常青……”
北魏將軍府,夜半,有人翻牆而入。
這個牆上君子!就不會走大門?虧她留了多夜的門。
秦若磨牙,瞪向來人:“你還敢回來。”
飛衡站到屏風前,想了想,說:“你要打要罵,都可以。”
嗬,還挺有自覺!
“要打要罵?”秦若勾唇,“叛國投敵這樣的大罪可不是打罵就能了事的。”
飛衡蹙了蹙眉:“那你要如何?”可是像話本裏說的,要跪搓衣板,挨雞毛撣子,他七尺男兒,這有些傷自尊,飛衡苦惱。
不想秦若咬牙切齒,道:“折磨你,蹂躪你,榨幹你!”
平日裏飛衡除了練武,便是練武,不太懂女兒心思,他一知半解:“我要如何?”
秦若笑得深意:“不得反抗。”
折磨,蹂躪,榨幹……飛衡茫然,然後點頭,從了:“嗯。”
這呆頭鵝!
秦若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火:“知道錯了嗎?”
飛衡抬眼:“忠君之事,何錯之有。”
一意孤行的呆頭鵝!
秦若氣惱:“我什麼時候說你忠君之事有錯了?”
飛衡繼續迷茫。
秦若義憤填膺:“你錯在背著我忠君之事。”
有區別嗎?飛衡不懂,隻覺得女人難搞,女將軍更難搞。
秦若喝了一口茶,清清嗓子:“下一次,你做什麼喊上我便是了。”
父親總說,忠臣不侍二主,母親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秦若覺得,母親說的有幾分道理。
誒,罷了,誰讓她偏生降了他。
“為什麼?”
飛衡性子執拗,追根究底,偏偏不懂風月。
秦若便解釋了:“因為你是我的壓寨夫君。”
飛衡深思,然後,頷首:“嗯。”他們拜過堂,也喝過合衾酒了。
秦若笑:“走吧,去執行家法。”
“什麼家法?”
“折磨你,蹂躪你,榨幹你!”
飛衡有些不知所措。
秦若有理了:“都是你,讓我做了叛軍,一定會遺臭萬年的,所以你要補償我。”
飛衡想,罷了,終究是他使詐在先,他負手,站過去:“都聽你的便是。”
秦若笑:“這就對嘛。”
她想,這人如此不識趣,不知風情,日後有得操練了。
飛衡想,話本裏都是騙人的,犯錯了不是跪搓衣板,也不是挨雞毛撣子。
大燕八十七年,十月,北魏秦家軍投誠,青帝以上賓禮待,親授帥印,特準秦家擁兵守城。
同月,定北府夫人自刎而亡,其幼子過繼國舅楚府。
同月,五十萬燕國大軍,攻入北魏,戰火燎原。
夜半,風吹,燭火微搖,北魏的深秋,已是嚴寒。
“驚鴻。”
“驚鴻。”
兩聲輕喚,緩緩語落,燕驚鴻驟然睜開眼,繼而欣喜若狂,他如釋重負:“你終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