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把每一個夢看得很重要,但是卻不願意相信解夢之類的神奇理論。每個人的身體和大腦構造有差異,生存環境,內心積累的冷暖,直麵的困窘都有很大的差異,又怎麼樣寄希望於千萬篇一規律的解夢。看過一本介紹夢的書,書裏麵說,夢的內容通常是非自願的。即使有些夢的內容是自己控製的,但是無論內容是控製的還是自願的,夢的整個過程是一種被動體驗,而非主動體驗過程。是一種神經行為也有解釋是人的潛意識突顯。就是這樣,我一直都在試圖用夢來看看自己意識之下潛存的思考,接近於一種癡迷。
過去我不常做噩夢。並且大部分的夢都是關於小的時候。小時候生存的破敗村莊,屋後的竹林,低矮的泥巴圍牆和院子裏的櫻桃樹都是這些夢的背景。而夢的主角是我曾經喂養過的貓。母親是討厭動物的人,隻覺得除了自己以外世界上其他的人和生物都很髒。從我有記憶起母親和父親就睡在不同的房間。母親是以前富裕人家的千金小姐,家境殷實,住豪華的大庭院,有巨大的花園,花園裏有種滿荷花的池塘和纏繞著綠色藤條的鐵秋千。這些都是在母親那本厚實的相簿裏麵看見的。那本相冊很沉,木質封麵,沉甸甸猶如在水裏泡透了的衣服。母親很喜歡在下雨的午後自己坐在屋簷下的小凳子上看那本相冊,臉上從未有任何表情,隻是一遍一遍的看,然後用細長好看的手指輕輕撫摸,撫摸裏麵我無比陌生從未謀麵的男人,女人和大庭院,小房間。現在想來,她對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物和人,都無多餘的喜愛,就像在從容地等待歲月的流逝,也許是在等待時光的倒退,好讓她能回到照片裏去。
後來,母親的家庭發生巨變,一窮二白,外祖父和外祖母相繼去世,家裏其餘親戚帶著剩餘的錢財無聲無息地逃走了。那時母親一家在我們這個地方是很不受歡迎的,她們驕縱,看不起所有的人,而如今,隻身一人的可憐女人流落街頭。時常有男人欺負那個時候的母親,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隻是反抗,卻不發出任何慘烈的叫喊聲,她保留著的依然是上等淑女的矜持。半個月後的一天晚上,她為了躲避幾個男人逃到了父親當時任教的小學,那時候父親單身,家裏很窮,住在簡陋的校舍。他收留並保護她。父親說,她身上有他隻能從書本上才讀得到的美麗和哀矜。那以後,母親便嫁給了父親。他們在學校附近買了小庭院,父親白天教書,沒課的時候去給別家做家教,母親手很巧,會繡花,做好看的衣服拿去集市上麵賣,日子慢慢也紅火了起來。隻是一直,對這個救她卻無法救贖她的男人心存感激而又沒有感情,變故的龐大和經曆的那些夢魘,都將她的心包裹得緊實無比,沒有人可以走進去。
沒有人可以再走進她的心裏。
這是父親抱著幼小的我入睡時最常說的一句話。他說,沒有人可以再走進她的心裏,無論多麼努力也不可以,包括你,我的藍朵,你由她生,卻從落地就離開了她的心。
一直以來我都和父親一起睡,每天晚上,父親就在昏暗的燈光底下用溫水和柔軟的毛巾洗掉我在後山坡玩耍時裹了全身的泥土,小蟲子的屍體,和黃綠色的植物汁液。然後抱我去床上躺下,借著手電的光捉蚊帳裏嗡嗡直叫的蚊子,用大扇子為我去除燥熱,偶爾他會講故事給我聽,講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一遍又一遍,那時的我隻是在黑暗中張著大眼,聽不出絲毫的悲傷,隻覺得很快就困意四起,陷入了香甜的夢。
我八歲的那年雨季尤其的長,綿綿無絕期之感很是強烈,我每日放學回家總是會撐著傘悄悄溜出門,和隔壁的幾個男孩子一起去泥潭子裏捉泥鰍和魚蝦,還會偷父親的白酒,裝在小陶瓷罐子裏埋在院子的橘子樹下。那是快樂的小時光,母親肚子越來越大,每天隻是在院子屋簷底下坐著發呆,手腳腫脹行動不便,自身的束縛以及她原本對我關注就稀少,我在家或是外出,她從不會過問。那段日子我隻有晚上才會見到父親,為了更好迎接新生命的來臨,他又接了去鄰縣幫忙代課的活兒,那是我最自由的時光,也是現在回想起來最後悔的日子,那段日子過後,母親便不在了,父親也變了個人。現在隻覺得,一家人在一起團聚的時間太短,溫暖過於稀薄無力,很多年後我的夢裏會出現的隻有我一個人奔跑的田野,父親早起做飯的樣子,和母親躺在血紅大花裏的笑容,我們始終,沒有出現在一個畫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