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2)

很多日子以來,我總是在重複地做同一個夢,夢裏麵有父親,有我和藍雨,還有另外一個照顧我們起居飲食的女人,我從來看不清楚她的樣子,隻知道她總是在笑。夢裏麵的藍雨還很小,剛剛學會走路,穿著白色的蓬蓬裙,那雙我買給她的貓咪小皮鞋,像一個小天使在模糊的夢境裏麵笨拙地來回走動,父親總是在照料那一池子的荷花。我嚐試過去看那個女人的臉,可是每一次都隻是逼得自己醒了過來。我沒有看見,可是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母親。

反複的夢境裏麵全是溫馨和快樂,醒來以後的內心卻隻剩下一片冰冷。

開學後不久,父親打電話給我,照例隻是寒暄,問我學習生活,我問他的身體狀況。那些一如既往的寒暄過後我們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這次父親沒有心疼話費而一再催我掛電話,我知道,他有話要對我講,我隻要等待。

“藍朵。”沉默之後父親終於歎了口氣,叫了我的名字。

“我在,爸。”

“爸爸決定結婚了。”簡單的一句話,然後又沉默了,換他等待我來說話。

“什麼時候?我回來。”

“不用,我和林阿姨隻是領證就好,我隻是希望你能祝福我,藍朵,一個人生活太久了隻是想要一種陪伴,年齡大了身體也不好了,我不想讓你一直擔心我。”

“我懂的,爸,祝福你。”

有些堅持其實漫長不過時光和磨難,他一直堅持著的對母親的愛,終究還是被時間消耗殆盡,也許還未消耗,隻是不知這樣的堅持最終會有如何淒冷的結局。我隻是一直在想,如果父親早一點明白這個家是需要一個女人的,那藍雨,或許就不會那麼早離開我們。很多堅持的路上嚐過萬苦,最後還是隻剩下妥協。

一個星期以後我收到林阿姨寄來的包裹,一床手工小毯子,是由很多個顏色不一,花色不同的方形布片組成,每一塊都是手工精心刺繡,圖案從花草到鳥獸,顏色有最豔的血紅,也有最暗的深灰。花費的時間和心血不會少,我心存感謝,隨後還是將毯子疊起來放進了袋子裏麵。除了毯子還有一張照片,是父親和林言阿姨的結婚照,能夠看出父親臉上的幸福,看著這張照片隻覺得他們似乎是新婚,或許是因為父親和母親沒有拍過照片的緣故。照片的背麵寫了一句話,藍朵,我們愛你。

我爬上自己的小床,用母親縫製的毯子包裹住自己,與母親輕聲地說話,然後陷入了很深很深的睡眠。

傍晚時分秦和打來電話將我吵醒,聽得出他在酒吧,並且今晚聲音很好。喧鬧中是他興奮不可抑聲音。

藍朵,他來信了,等了這麼久終於還是來信了。

掛上電話我從床上下來,今天是周末,寢室空無一人。外麵的大雨不知道下了多久,而我也不知睡了多沉,雨水從沒關的窗戶飄落進來,打濕了深藍色的窗簾和王莎堆在桌子上麵的髒衣服。換好衣服我把上午收到的手工刺繡毯子抱在懷裏,這個城市雨水很少,我甚至沒有一把雨傘,戴上衣服上的帽子,我奔跑著去找秦和。

來到酒吧身上已經濕透,秦和進屋拿了幹淨的浴巾幫我擦著頭發和脖子,催我去裏屋換上他的衣服。我拉開衣服的拉鏈拿出捂熱的毯子,放在吧台上麵,昏黃的燈光下絲線閃閃發亮。

“給你的,秦和,Ben會喜歡。”

秦和撫摸著毯子,微笑著,他一定是已經想象出Ben看見自己的喜歡的刺繡和中國民族風的東西如此淋漓盡致地發揮在這樣一方毯子上麵的興奮和快樂,拿起毯子摟著我進了我住過半個月的房間。換上秦和的白色襯衫和灰色針織外套走出來,能感覺到他調高了酒吧的空調溫度。

我們坐在吧台裏麵的凳子上麵,一邊喝酒,一邊看Ben寄來的照片。照片是在巴西的熱帶雨林裏麵,生命力旺盛的樹木和男人,Ben對著鏡頭做了個鬼臉。照片後麵寫著幾行字,說他前些日子病倒了停下來治病,現在重新去新的地方,讓秦和不要擔心。很簡短的幾句話,連想念和愛意也沒有表達,秦和卻是一如既往興奮得難以自已。那晚我們喝了很多很多酒,夜半時分我換上已經晾幹的衣服,一個人走在路上。雨後的街道幹淨給人遼闊清新的感覺,呼吸也變得順暢而愉悅,我想此刻我最為平靜,在這個地方我終於不再覺得全部都是孤單,甚至也不用擔心父親每日的難熬,日子似乎是好了起來,可是誰又說得出,什麼樣的日子,才算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