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到亂葬崗。
這裏是山林深處,鳥雀罕至、光線昏暗,空氣裏還彌漫著腐爛的味道。
蘇酒下了馬車,從袖袋裏摸出一錠銀子遞給車夫,“勞煩你送我過來,有些話我想單獨和他,能否請你先下山?”
車夫未曾深思,喜滋滋接過銀錠,果然趕著馬車下山去了。
蘇酒望向亂葬崗。
各種各樣的屍體被拋棄在這裏,有的早已腐爛,有的尚還新鮮。
幾條野狗晃蕩在附近,因為怕人而不敢上前,隻等蘇酒離開後一飽口腹之欲。
蘇酒扔掉手爐。
她一步步踏進屍堆,不顧華貴的胭脂紅羅裙沾染上汙穢,也不顧四周令人作嘔的嗆鼻氣味,一雙漆黑鹿眼透出彷徨和孤獨,不停朝四麵八方逡巡。
直到看見屍堆中央的那個男人。
他呈大字躺在雪地裏,發髻蓬亂,玄色龍袍破爛不堪,滿身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染紅了身下的白雪,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蘇酒心髒鈍痛。
“蕭廷琛……”
她一步步走向他。
淚珠滾落麵頰,被風吹散在亂葬崗,比雪花更加晶瑩。
“噗通”一聲,她癡癡跪在男人身側。
嬌白細軟的手,試探著想觸碰蕭廷琛的屍體,指尖卻輕顫得厲害,似乎唯恐驚醒這沉睡不起的男人。
“蕭廷琛……”
她啞聲輕喚,終是不可自抑地抱起他,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她桀驁不馴、鮮衣怒馬的少年,從金陵城一無所有的庶子,一步步登上王座,吃盡苦頭才成就帝王之尊。
可他卻遭受了那麼多那麼多的背叛!
明明該是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卻被安上一個又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即使死亡,也依舊免不了被下人唾棄……
老爺真是,太不公平了!
少女似乎流盡了一生的眼淚。
終於哭夠了,她溫柔低首,吻了吻男人蒼白的唇。
“幼時金陵城烏衣巷,仲夏夜的星河遙遠而璀璨,你帶我坐在池塘邊的青竹床上納涼。我仍舊記得那夜青草香彌漫,蛐蛐兒聲聲,你搖著蒲扇與我講霸王別姬的故事……”
少女鹿眼泛紅,手輕柔拂過蕭廷琛的麵頰。
“我仍舊記得,你笑嘻嘻掐著蘭花指,扮演虞姬的唱詞……‘漢兵已略地,四麵楚歌聲。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蘇酒反複低喃,忽然笑出了聲。
淚珠不斷滾落,她拔出藏在寬袖裏的佩劍,毫不猶豫地抹上細頸——
在此之前,陸國公府。
新帝入宮,陸懿忙於覲見和朝堂之事,因此無暇府裏的事。
穿梨花白刺繡梅花枝的貴婦人,正在藥廬中搗藥。
一道修長高大的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
吳嵩狹眸細長鋒利,姿態冷淡威嚴,“南疆長公主。”
蘇敏沒有回頭,側顏一如既往的溫婉淡然,“吳大人如今成了過街老鼠,躲避追兵尚且來不及,怎敢貿然跑到我國公府?”
“南疆擅長使用蠱毒的人多如牛毛,但真正稱得上大師的,卻猶如鳳毛麟角,少得可憐。不巧,據咱家所知,長公主恰是其中一位。當年長公主在江南舊院開香鋪,做的不僅僅是售賣香品的生意,還曾利用蠱蟲,為無數百姓醫治傷病,因此才有了‘梅香娘娘’的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