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個夏天,幾何除了這把遂發手銃,再無收獲。京師的傳教士很多,流動性也快,戴龍城隻認得傳教士們的官方聚集地,他倆來問了幾次,碰上姓什麼的傳教士都有,就是沒有姓熊的。還有,這些歐邏巴人長的模樣都差不多,幾何看了一圈,覺得眼也花了,腦袋也迷糊了,她瞧著這些洋人都一個模樣!
“還沒有?”又一次勘定無果後,戴龍城有些無奈了。
“沒有……”幾何有些黯淡。
“那先讓柱子送你回去吧,我還有點事辦。”戴龍城歎了口氣,望了望日頭。
若是從前,幾何一定會樂不顛兒地答應,然後自己去鐵匠鋪逍遙,可今天,她搖頭了。因為木香一早就跟她說過了,據可靠消息:今天,戴龍城要去見那位五小姐。
柱子早被木香拿下了。木香見幾何對戴龍城的事兒上心,自然是不遺餘力地給打探清楚。這五小姐父親姓顧,名大章。官居禮部郎中,當朝五品。當朝首輔葉向高是其老師,純粹的東林黨人。今天,恰是這五小姐芳辰,戴母讓戴龍城送賀禮去。
“我不回去,”幾何堅決不肯,“你上哪兒,我跟著去。要是有大事,我就在外麵等。”
戴龍城叫苦不迭,可費勁渾身力氣也勸阻不走她,隻得作罷。時辰趕緊,一行人直奔顧府而去,報得門房,戴龍城小心將賀禮送上。
幾何偷偷瞥了一眼,見那賀禮竟是一個黃的發土的碗!“這……”她疑惑了,“你送這個?!”她著實有些想不通,這破碗要金非金,要玉非玉,且顏色難看的要死,送給一如花似玉的官家小姐?
戴龍城白了她一眼,懶得回話。
“表小姐,這是頂好的宋瓷,值錢著呢。”柱子在旁小聲解釋。幾何臉一紅,覺得自己又沒見識了一回……
不久,顧家門房來引,說五小姐請客人入內謝禮。幾何強忍著心裏的激動,隨戴龍城進了顧府。在顧家後園,暢月水榭旁,幾何終於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五小姐。
柳葉眉,杏核眼,雖沒有之前擔憂的傾國傾城色,但其一身紫衣站在滿池荷香中,極像是一個誤入了人間的仙子。那微微翹起的下巴,低平恬靜的眼眸,冰冷傲人的氣質,從容貌、眼神和舉止中透出的內心深處、骨頭縫裏的書香氣息……硬將旁人推的遠遠的。幾何突然想起了木香說過的話,說這小姐自詡嬋娟之中詩文翹楚,自視清高,視他人皆是糞土。想必是因這日子不能退禮,不得不出來見一見來人了。
“多謝戴公子厚禮了。”那小姐的聲音很冷清,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調子。“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們顧家不能失了禮數。紫薇,將回禮送上。”
丫鬟將禮盒送來,雙方客套了幾句,那小姐就垂目送客了。
出了顧府,幾何趕緊將慫恿柱子將盒子打開。巧的是,裏麵竟是一個長相差不多的黃瓷碗!幾何看不懂其中光景,見二人一收一納,彼此心照不宣的樣子,內心極度不爽,不僅出口譏諷來,“這下梁鴻接了孟光案,早成了好事啊!”
戴龍城向內瞥了一眼,卻是從鼻孔中哼出了笑音。“什麼好事?”他指了指那黃碗,“知道這碗叫什麼嗎?”
什麼碗?
幾何隻知道火藥硫磺,哪知道這勞什子古董瓷器。不過既然戴龍城問了,她又仔細瞧了一眼。就是隻敞口碗,青中閃黃,碗外壁有幾條輪旋痕跡,碗內壁有一道凹弦紋,下用細線刻劃著水波花卉狀的紋路。
“……宋瓷唄,”她著實詞窮。
“我送給她的碗,叫風花雪月碗;她送回的這個,叫落花流水碗。”戴龍城麵無表情地解釋著。
“哦!”幾何豁然開朗,原來那碗內壁的花紋有講究啊!
——落花有意而流水無情,真真是書香門第家的小姐,連拒絕個男人,都透著才氣!嘖嘖嘖,幾何的臉腮抽搐了半天,也沒抽出一句應景的話來。她突然想到了這位顧五小姐和自己的差距——就如同京師匠師於閩中工匠一般雲泥有別吧?自己根本就不懂這些高雅東西,在戴龍城心中,就是個上不得台麵的下裏巴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