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六年的除夕,幾何過的是魂不守舍,食不甘味。沒事就登高眺望著東北方向,雖然兵部將有關遼東的奏章同時抄報王恭廠,但幾何還是不放心,一日能派八撥人去塗文輔處打聽遼東動態。
新年賀節的名刺,都是顧卿憐強拉著她寫成的。
京城賀年,有頭臉的府第皆使用傭仆持名刺代往。戴龍城和幾何如今已算是風光開牙立府的人,這樣的事情絕少不了。幾何的字體著實令人難以模仿,不得不親力親為,低頭寫名刺寫到手發酸。
“不求見麵惟通謁,名紙朝來滿敝廬。我亦隨人投數紙,世情嫌簡不嫌虛。”顧卿憐一邊給打著下手,一邊巧笑感慨著。
幾何恨她閑的幸災樂禍,當下將信王府的名刺刻意扒拉了出來,想尋幾句來生事說道一番。可抬眼望去,名刺上寥寥數語竟一個字也沒認出來,看著就像一群發狂的草棍子亂舞,“反正王爺也不曾見過我的字跡,這個就你回吧。”幾何鬱悶地罷了手。
顧卿憐如獲至寶地接過名刺,細細看完,嘴角含了一抹若有若無的淺淡笑意。當下研磨涮筆,另取空冊,不緊不慢地回複開來。
幾何斜眼睨去,見那顧卿憐竟畫出了一堆她看不懂的圖樣!遠看為花,近看為字,花中有字,字裏藏花,“這是什麼?”她禁不住開口問了。
“梅花篆。”顧卿憐已經熟悉幾何肚子裏墨水的深淺了,“好看吧?來,我教你。王爺用的是狂草,女孩子不好學,梅花篆倒是打發時間的好法子。”
幾何被顧卿憐半扶半搶地拖了過去,手扶著手,教習了開來。“這是‘君’字,‘逆鋒起筆、中鋒行筆、回鋒收筆’是梅花篆體書寫的要決。對……這樣寫才漂亮。”
幾何滿頭是汗地寫了兩個字,就死活不幹了。要學會太慢了!看來她著實做不了風雅事,還是死了心的好。練琴背不得曲譜,修不得指法;寫字耐不得寂寞,沉不下心緒……還是火藥堆裏有趣,幾刻鍾就能做出個小鞭放放,‘乒乓’,還能聽個聲響。
顧卿憐歎氣,也不強求,自行寫去。
“這兩個人倒真是相配。梅花篆對狂草。誰知,就不會鸞鳳和鳴呢?”幾何望著天,默默歎氣。心下不自覺地又想起遠在遼東的戴龍城,更煩亂了。
大年初一,作為欽封的誥命夫人,幾何早早就要去宮裏拜謁皇後,還要去拜太妃、拜皇貴妃、慧妃、裕妃、純妃、良妃……還有大長公主、二長公主……還有奉聖夫人一幹人等……好容易熬到女官說出“履端之慶,與夫人等共之”的結束語,幾何趁著禮畢鼓樂吵雜,趕緊溜出宮來。
過年是皇帝一年中最累的一天,更是宮裏太監最辛苦的時日。幾何知道身為禦馬監大總管的塗文輔一定□乏術,也沒時間應付她查詢遼東消息,便錘著僵直的腰身,打道回府休息。
幾何剛進府門,就遠遠瞧見府裏人頭攢動,婆子丫鬟小廝們圍聚在一起,歡騰鼓噪著,不知在瞧什麼熱鬧。幾何心下稱奇,吩咐轎夫勿要聲張,當下以貂帽蔽臉,悄悄鑽了進去。
隻見院子正中擺放一大木桌,桌上有一敞口大鐵壺。壺口處插著、木桌上下散布著許多金箭,原來,滿院子人是在玩年節的投壺遊戲。
此刻正在投壺的是管家秦二,隻見他站在距桌子十幾步遠的地方,神態浮誇,自信滿滿。一手持金箭,另一手正招呼著旁人為他喝彩。
“斜插花!”人群中不知有誰吆喝了一句。
秦二把眼一閉,根本不屑瞄準,隨手一扔,一箭飛出,斜著就插進了壺口。
“楊妃睡!”又有人接著鼓噪。
秦二高聲應喝,活動了幾下臂膀,向空顛了幾下,金箭平著落進了壺底。
全場熱烈歡呼,幾何也頷首不已,這個秦二,還沒看出,倒有點歪才。
“好事成雙!下麵誰來?”秦二做到了有求必應,一時間洋洋得意,“要是沒有人上,這彩頭可就是我的了!”
“我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