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隱隱地傳來雷聲,李默呆站在原地,耳畔仍然回響著葉子的問話:“如果雨瀟沒有結婚,如果雨瀟愛上你,你還會這樣拒絕嗎?”其實,這是近些天來他問過自己無數遍的問題。十年來,他流浪四方,他曾經有過駐足的打算。在北京,他真的想過留下來,可是,心靈沒有歸宿,停下雙腳又有什麼意義?於是,他又來到了這裏。在這裏,他遇見了雨瀟,一個他在夢裏一直都在追尋的女子。從看見雨瀟的第一眼起,他就感到了心靈的寧靜,精神的皈依。他無憂無慮地工作,無憂無慮地唱歌,興致勃勃地談詩論畫。他什麼也沒有去想,隻要每天見到雨瀟的身影,他就感到極大的滿足和快樂。他的畫裏充滿著生命的律動,他的生命裏洋溢著創造的激情,他總是高質高效地完成工作,又總是不知疲倦地進行著業餘創作。近一年來,他的美術作品不斷獲獎,又頻繁地出現在各種刊物的封麵、插圖中。他的生活充滿了歡樂,但他從來沒有有意識的把這一切跟雨瀟聯係在一起。
直到那一天,封麵女郎事件同時驚醒了兩個人。李默明顯地感覺到雨瀟的反應不同於尋常,他感覺到雨瀟有意無意地躲避著自己,而自己心中也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畏懼感,惴惴不安。他害怕失去她,仿佛她早已是或者本來就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曆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卻又要失去。
那一天,李默沿著山腳小路走向海邊,看見海浪敲打岸石濺起的水花飛向天空,又嘩地跌落下來,就像自己的心從夢幻的天堂陡然跌落到現實的人間。半年多來,一直生活在一個自己製造的夢境裏,自我陶醉,渾然不覺,一旦醒來,現實是多麼地無情啊!
心中的女神,自己精神的依托,卻永遠不能相依相隨,他感到了一種心突然被人生生摘掉的痛楚,似乎感覺到熱血正汩汩地從心中流出。他大叫一聲,扭過頭往山上跑去,他想用體力的消耗使自己思維遲鈍,把這種越想越深的痛苦擺脫。他拚命地跑著跑著,一口氣跑到小山頂上,停下來大口地喘氣。
突然,他看見了坐在崖邊的雨瀟,她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地望著大海。她的側影是那樣美妙,臉上的線條,身上的曲線,都是那麼柔和而又富有立體感。他好像從未有意識地從男人欣賞女人的角度去看過雨瀟,直到今天,他才意識到雨瀟不隻是靈魂上的知己,還是一個風雅綽約的女人,一種強烈的欲罷不能的欲望更使他痛苦不堪。他跌坐在草地上,汗水和著淚水滴落在草葉上、石頭上。
後來,他躺在茸茸的草阪上,細草和泥土的氣息讓他平靜下來。他猛然想到坐在崖邊的雨瀟絕不是來消遣的,她一定是和自己一樣,禁不住心中的猛烈撞擊,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不禁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不小心流露出心靈深處的愛戀,使得自然真摯的情感變得尷尬,使快樂單純的雨瀟變得痛苦。他站起身來,拍掉粘在身上的草葉,走近雨瀟,用最輕鬆的語調化解她心中的煩惱。
李默站在雨瀟的身後,真有一種擁她入懷的衝動。但他站穩腳跟,沒有伸出手去。正在這時,一陣風過,雨點灑落下來,驚醒了沉思中的雨瀟,她站起身來卻沒有站穩,他及時地伸出手去,扶住了趔趄欲倒的她。在她回過頭來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刹那,他迅速地調整了自己的表情微微一笑,用與往常一樣的輕鬆語氣說起畫稿的事,又拉著雨瀟一起跑回報社,躲過大雨。他們誰也沒有問對方為什麼走上山崗,兩個人心照不宣,卻又同時築起了一麵牆。
從那一天起,李默是那樣強烈的盼望著見到雨瀟,卻很少見到她,他知道,她在有意識地逃避著他,也是在逃避她自己。李默嘴裏的歌聲少了,默默地趕著時間,完成展覽資料最後的製作任務。有兩個早晨,他奮戰了一個通宵之後,雨瀟把手提袋放在他的桌上,讓他趕緊吃早飯,然後就出去采訪了。他來不及多看她一眼,她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再後來,他完全與廣告部合作,雨瀟就沒再回過他們那間專門的工作室。
後期製作完成,李默和雨瀟懷著同樣的喜悅。畢竟他們付出了一個月的辛勞,同時又融注了共同的智慧和汗水,這是他們共同創造的成果,他們懷著一種虔誠的期待等著審查的結果。兩天後,主編把他們找到一起,告訴他們審查順利通過,讓他們準備參加去省城的展覽團,後天出發。他看到雨瀟臉上煥發著美麗的神采。主編走後,雨瀟像一個快樂的小姑娘,一會兒拉開抽屜拿出一件東西,一會兒又放回去,好像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孩子,興奮不已,又不知道該準備些什麼。他知道,雨瀟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她在為一周在一起的時光而激動。他真想把她摟在懷裏,親吻她閃閃發光的明眸,吻她向上翹起的雙唇,吻她容光煥發的笑臉。他克製著自己,提醒她說:“快點回家收拾東西吧,這裏有什麼好帶的?一周的時間呢,你們女人事兒又多,好好準備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