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到達徐州的前一天晚上,許多事情都塵埃落定下來。
大家準備著上岸後如何雇車,如何整理東西,又互相確認了一番進京的路線,商討一番,才各自睡去。
一行主事的雖然是範家的一位掌櫃,但畢竟有文端、程源兩位有頭有臉的先生在這裏,很多事情自然不可能輕易妄下決斷的。
確認了種種之後,這掌櫃與船老大結了船錢,喝了番酒,笑著聊了幾句閑話,說了些“明年少不得還要勞煩你”之類的話語。
這船老大是個四十餘歲的中年漢子,久經風霜的臉上帶著一股子悍氣,好在為人和善,雖然麵向稍微有些駭人,但總堆著笑,倒也不至於嚇到女眷了。
“趙掌櫃生意興隆,我看這回庫倉裏的書畫又不少,想是到了汴梁城之後能夠狠狠的賺一筆罷!”船老大提著酒囊,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兩口。
趙掌櫃笑道:“書畫這個行當說不準的,即便是名家名作,能不能賣上好價錢也得靠時運來說。”
船老大聞言笑了笑,不再多說。
夜間船拋錨在小小港口,四野冷寂無人,隻聞流水。
就是在這月黑風高的夜半時分,船艙的庫倉被人打開,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來回不過幾趟,就將庫倉搬了個精空。
“留下幾個,明天早上趙掌櫃驗貨的時候莫要被發覺。”船老大拽住了最後一個人的胳膊,壓低著聲音。
那人自然領命,將手裏的箱子重新放下。
不多時,幾個大箱子再度被滿滿當當的搬了回來,裏麵同樣是沉甸甸的書畫卷軸層疊,看不出什麼異樣。
依照著之前的模樣好生在庫倉裏擺了,船老大解下腰間的酒囊又喝了一口,用袖子擦了擦唇邊胡子上的殘留的酒水,低聲吩咐下去:“把真貨鋪到上頭去。趙掌櫃跟咱們也是老熟人了,至多驗一下上層的貨。”
他今日喝了不少酒,以至於眼眶有些發紅。
一切準備妥當,船老大站在甲板上,看著車輪上卷了軟布的馬車無聲駛去,心裏仿佛堵了一塊石頭似的,咽得他渾身難受。
“老大也不必想太多,咱們要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
旁邊的老船員安慰了一句。
船老大並沒有應聲,隻是看著頭頂上的夜色良久,心裏掛念著死去的妻子和已經殘廢的孩子。怒火無聲的湧動,漸漸的,將原本堵在那裏的石頭燃燒成了灰燼。
“要不是花石綱,大嫂也不會死。那幫狗娘養的的官差!為了運花石綱無所不用其極也就罷了,竟然還趁著大哥你不在家的時候,對大嫂下手!這範家……雖說人都是好人,可他們也都是跟官府勾結的東西,做的都是上等人的生意。即便丟了這麼一船的貨,恐怕都跟撓癢癢一般,根本不在意的。大哥!咱們賣了這些貨,拿著錢直奔梁山去!我兄弟在那裏廝混,前些日子給我傳了信兒,說是打混的很有頭有臉,活的也爽快。嗬,我是看明白了,這世道,做好人是他媽活不長久的!”
船老大聽著,又往喉嚨裏灌了一口酒。塞北的烈酒,入喉之後仿若刀割,劃出喉嚨到小腹一片血淋淋的疼,卻又疼得足夠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