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尚且當空,充滿暖意的日光播灑下來,落入陰森的監獄。這裏幾乎終年不見陽光,每一個地方都充滿了寒意,隻有這塊用於放風的特定區域,才能偶爾遇上陽光——這座監獄所在地的氣候委實惡劣,多數時候都是陰天甚至雨天。
馬克夾在眾多囚犯中,緩步向前行進。他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微弱的光線從頭頂的半環狀鐵柵欄的空隙中漏下來,勉強能夠看清前方的路。兩名獄警守在甬道盡頭,仔細搜查每一個通過的囚犯,目的在於防止他們攜帶任何可能傷人的物件。
等到終於走出甬道的瞬間,強烈的日光頓時射下來,如同一道利箭撕裂開一直籠罩在眼前的黑暗。馬克下意識地抬起手,用手背擋在眉沿上,眯縫著眼睛望向天空。那一刻,他再次感受到震撼,與監房裏渾然的漆黑完全不同,天空呈現出令人舒暢的蔚藍,太陽沒有任何雲層的阻擋,肆意發散著光芒。
後麵的囚犯推著他又向前走了幾步,麵前的地方頓時變得開闊,偌大的放風場容納了上千個囚犯,這些囚犯或坐或立,彼此交談著。馬克剛剛上前幾步,一些囚犯便紛紛移轉目光,緊緊注視著他。馬克很快認出,這些囚犯正是先前與他發生過衝突的那些人,他全身肌肉頓時繃緊,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成拳。而那些囚犯似乎也注意到他的反應,漸漸向前聚集,周圍囚犯則下意識地向後退去,他們可不想卷入這樣的爭鬥之中。
正當那些囚犯步步逼近時,機械師忽然從角落裏閃出,擋在那些人麵前,背對而立。他看了看馬克的眼睛,隨即走向一旁,馬克愣了愣,連忙跟了上去。那些囚犯迫於機械師的壓力,各自散去,隻是遠遠地看著馬克,小聲議論著。
機械師將馬克領向一處少人的空地,一旁的幾個囚犯識趣地朝機械師笑了笑,隨即走開了。兩人就地並排坐著,起初都不說話,各自看向前方,這樣沉默片刻後,機械師首先開口了。
“說吧,小夥子,在我這個老人麵前還有什麼不能說的麼?”機械師扭頭看著馬克,淡淡地說。
馬克沉默片刻,“有些事情,一般人是不能理解的,更何況那裏麵還有太多的傷痛不能提起。”
“嗬,”機械師不禁啞然自笑,“年紀不大,口氣倒還不小。如果我告訴你,我所經曆的遠比你想的要殘酷,你會相信麼?”
“當然。”馬克決然答道。
“為什麼這麼肯定?”
“因為或許我們的經曆會有那麼一些相似的地方。”
“那作為交換,我們講出各自的故事怎麼樣?”機械師扭頭看著他。
馬克忽然回過頭,雙眼定定地看著對方,“別把我當小孩子看待,這樣的把戲對我不起作用。你有什麼經曆,與我毫無關係。”
機械師微微挺直上身,“你應該知道,在這樣的地方,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是極為重要的。就像剛剛,如果我沒有站出來,那麼現在你已經那些人打趴下了。我知道你很有本事,拳腳不錯,但在這樣一個地方,孤身一人是遲早會被打倒的。我是好心在幫你,可別不領情。”
他忽然湊近馬克耳邊,壓低了聲音說:“要是我稍稍狠心一點的話,恐怕你第一次見我也就是最後一次見我了。”
馬克猛然扭頭看向對方,雙眼不由得瞪大,心底感到陣陣發寒。他覺得機械師的話不是在開玩笑,更不是虛張聲勢。僅從其他囚犯對他的敬畏就不難看出,這個人的確擁有讓人害怕的力量。
“快說吧,別浪費我的時間,我沒空和你討價還價。”機械師重新坐直了,仿佛有一種昂揚升騰的氣息支撐在支撐著他。
馬克的目光在周圍囚犯身上來回遊離,他的心裏仍在苦苦掙紮著。他不敢完全確定機械師會對他做出什麼,但又不敢完全信任對方,他害怕將自己的身世全盤托出,仍然會招來難以預料的事。最後,馬克索性不去想這麼多,大不了放手一搏。
“好吧,我會把我的故事全都講出來的,但你得答應,必須將你的故事也毫無保留地說出來。”馬克說。
“沒問題。”機械師笑著說。
馬克望著遠處,便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他從自己小時候說起,後來講到瑪爾斯、拉瑞爾和刺客等人,將這二十多年間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詳細地講了出來;唯獨有一點他仍有所保留,那就是之前關於他和拉瑞爾在瑞坎鎮的事,因為這件事或許就是引起現在處境的根源所在。
“那你知道你入獄的原因麼?”機械師聽完了馬克的講述,順勢拋出這個問題。
馬克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這正是我至今都找不到答案的問題。事實上,典獄長曾在我入獄之初有意向我透露原因,但我拒絕了。”
“拒絕了?為什麼?”機械師皺眉。
“我怕那是他設下的一個圈套,或許根本就沒有什麼真相。”馬克淡淡地說。
機械師低下頭去,沒有說話,片刻後,又才抬起頭,幽幽的說道:“小夥子,我的經曆可能比你的要曲折得多。其實,一開始我並不屬於這裏——當然,這裏的每個人都不是生來就屬於這裏的——但我卻是自願到這裏來的。那還是這座監獄第一任典獄長在任的時候,也就是三十多年前,那時我跟你差不多年紀,也還是個小夥。我的家裏很窮,父母都是農民,整個家族也是世代以種田為生。隨著氣候日漸惡劣,田地的收成也一年不如一年,到最後,微薄的收入已經不足以養活我們一家人了。那時家裏人就在商量,讓我和我的幾個兄弟外出自謀生路。但對於一個十多歲的孩童,將要麵對的是一個完全未知的世界,想要在這個社會生存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為了公平起見,他們最後決定用抽簽的方式選出兩人,被選中的人將被立即逐出家門,得不到任何家裏麵的東西,必須外出自謀生存。不幸的是,我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