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陣清脆的鳥鳴將馬克驚醒,他恍惚以為自己回到了拉瑞爾當年潛藏的山洞,回頭卻看見米蘭達靠在自己身上熟睡。
溫熱的氣息有規律地傳來,馬克側頭看著淡金色長發,忍不住伸出手去,將要觸碰的瞬間,又猛地縮了回來。他低頭看著手上鮮紅的傷口,攥成拳頭,在胸口狠狠捶了一下。指關節不斷繃緊,最後發出一聲爆響。他再次看了一眼米蘭達,那張側臉襯出柔美的曲線,長長的睫毛畫出細密的陰影,抿緊的嘴唇透著欲言又止的樣子。
馬克輕輕地將米蘭達平放在草地上,同時抽身而去,走到吉普車旁,舉目眺望。天邊泛白,雲層胡亂抹在天幕上,近處的薄霧飄蕩不定,馬克極力想要看清更遠的地方,目光卻隔斷在那些迷霧上。
“給我一些指示吧,父親。”
他回頭遠遠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米蘭達,深吸了口氣,拉開吉普車門,縱身跳了上去。吉普車輕輕軋過草地,地上的落葉片片碎裂,馬克小心地盤轉方向,最後一腳油門將車推進了樹林裏。
沿著來時留下的輪胎印,馬克不多時便穿出了樹林,而後一拐彎駛上了一條土路,道路蜿蜒而曲折。馬克一時也無法判斷這條路通向什麼地方,隻能憑著記憶尋找龐克城的方向。他回想起當年和瑪爾斯、拉瑞爾站在山巔眺望的場景,瑪爾斯在身旁為他介紹龐克城及周邊情況,拉瑞爾則在後麵煞風景般戳穿了瑪爾斯的謊話。一想到這些,他便不由得勾起嘴角,輕踩一腳油門,加速向前駛去。
太陽在頭頂不斷變換位置,臨到斜上方時,前方的道路忽然變得狹窄,馬克抬起頭來找尋太陽的軌跡,卻隻能看見日光從兩麵山崖的間隙漏下來。他忽然想起通往龐克城的幾條路都要經過這樣的山穀,當年瑪爾斯還以此為例,說明龐克城優越的地理位置。
他興奮地加快車速,車輪重重地碾過道旁的岩塊,碎石頓時飛射而起。正如他所想的那樣,道路前方開始出現城市輪廓,但跟著出現的還有他不願意看到的東西——關卡。
山穀間的道路漸漸拓寬,前方一公裏處現出幾道挺立的人影,地上放著用於攔截的木柵欄。距離太遠,馬克看不清那些人的樣子,當下思索一番,決定就地下車,徒步前往。他把吉普車丟在一處凸出的山岩後麵,臨走前又把車上一把伸縮鐵鍬藏在腰後,不緊不慢地朝前方走去。
隨著距離不斷縮進,馬克終於看清了關卡的配置,那些駐守的人個個高大如牛,全都配備著衝鋒槍,足有十人之眾。他一麵繼續向前,一麵伸手摸向腰後的鐵鍬,暗自咽了口唾沫。
日光垂落下來,照在那些守衛身上,衝鋒槍黑色的槍身流淌著油光,彈倉裏隱約透出黃銅子彈的光芒。他們顯然察覺到了馬克的存在,全都保持原位,將目光鎖定在馬克身上。馬克不清楚這些人的所屬,但從眼下的情況判斷,是不會給他輕易放行的。
“什麼人?”其中一名守衛忽然發話,他拿槍口指了指馬克。
馬克當即原地站定,此時距離對方僅有幾步遠。他舉起雙手,清了清嗓子說:“前麵是龐克城麼?”
守衛互相對了對眼神,繼續說道:“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什麼人?”
馬克短出一口氣,全身鬆懈下來,守衛的槍口卻緊張地上揚了一下。
“我就是龐克城本地人,在酒吧工作,老板還等著我回去洗杯子呢。”馬克垂下雙手,微微扯動嘴角,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
守衛看了一眼馬克的手,上麵的傷痕頓時引起了警覺。他一麵用槍指著馬克,一麵緩緩退步,周圍的守衛也一齊警戒起來,一時間十把衝鋒槍全都指向馬克。
“最後再說一次,如實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是什麼人?”守衛壓低了聲音,卻幾乎吼了出來。
馬克這才想起手上還帶傷,心裏暗自說該死,責怪自己的疏忽大意。他來回掃視著每個守衛,像是在和一群餓狼對視一樣,而他無疑是狼群眼中的獵物。如果這些守衛沒有持槍,他或許還有機會強行突進,但現在他可不敢保證這些人不會開槍。
沒辦法了,隻有硬碰硬了。馬克一麵回想著在監獄裏和那些持槍雇傭兵對抗的場景,一麵悄悄把手伸向腰後。手指剛剛觸及鐵鍬,他忽然感到身後一陣涼意,連忙轉過身去,同時把鐵鍬藏進衣服下麵。
“不好意思,我兄弟記錯路了,打擾了。”一個栗色短發的男人在馬克身後高呼,同時把馬克往後麵拽去。
馬克不情願地跟著後退,回頭看著那些守衛紛紛退回關卡內,仍舊警惕地看過來。他被拽著走到吉普車旁,狠狠甩開對方的手,眼含怒氣地看著對方。
“你是誰?為什麼要幫我?”馬克憤憤地說。盡管被對方及時解圍,但他還是覺得自己剛剛也許能夠突圍,而現在已經在龐克城裏了。
男人眨了眨深棕色瞳孔,伸出手去:“塞繆爾?克萊門斯。我幫你也是為了我自己,你如果引起守衛警覺,我也到不了龐克城。”
馬克隨手拍了一下塞繆爾的手,咧開嘴,麵帶詭笑地說:“這麼說,你也要去龐克城,去那種地方幹什麼?”
塞繆爾環視了一下周圍:“我可以幫你進到龐克城裏麵,但我首先得提醒你一句,別過分打聽別人的事,進去之後我們各走各的,互不幹涉。”說完,他爬上吉普車副駕駛座。
“別這麼冷漠嘛,兄弟。”馬克語帶譏諷地說,一麵跳上吉普車,“帶路吧。”
塵土飛揚,吉普車加大油門原路退回,此時恰是正午,熾烈的日光令空氣迅速升溫,馬克握著方向盤,微微皺眉,刺鼻的汽油味揮之不散。
“左轉,上坡。”塞繆爾簡短地命令道。
馬克故意猛轉方向,同時一腳油門加速衝上了斜坡,車身顛簸讓塞繆爾的頭狠很撞在橫梁上。他斜睨了一眼馬克,目光回轉時落在馬克手上,再度滲血的傷口引起他的注意。
“怎麼弄的?”塞繆爾拿下頜指了指。
馬克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你說這個?前不久劈柴不小心被木刺紮了。”他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駕駛吉普車。
塞繆爾狐疑地盯著馬克的手,目光隨著車身搖晃而擺動,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一點也不像被木刺紮出來的,倒像是……刀傷。驀地,一些混沌的記憶猛地衝入腦袋,他一手按著額頭,臉上顯出痛苦的表情。
“你沒事吧?”馬克扭過頭看了一眼,塞繆爾的額間滲出密集的汗滴。
塞繆爾搖了搖頭,直起身來看向前方:“到了,把車停這裏。”
馬克緩緩踩下刹車,車輪壓過幾塊碎石停在一處懸崖邊。兩人先後下車,塞繆爾快步走到懸崖邊,支起手擋在眉間,望向遠方。馬克一麵整了整腰後的鐵鍬,一麵看著前方走到塞繆爾身旁,烈日織成的幾條光帶下,龐克城的輪廓顯得有些耀眼。
“你打算怎麼進去?”馬克看了半晌,完全看不出端倪。
塞繆爾緊抿著嘴唇,眉頭緊鎖,深棕色瞳孔裏射出鋒利的光芒。他不斷切換著目光的方向,陽光時而落在栗色短發上,時而被挺直的鼻梁切斷,馬克看著他一臉專注的樣子,恍惚間又想起記憶中的那些人。馬克這才注意到,對方似乎和他年齡相仿,同樣是一副強健的體魄,那雙手帶著密集的疤痕,手腕處也有深深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