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機在迅速降低的氣溫中不斷流逝。
這一切,快結束吧。蘇玉第一次對死亡那麼渴望,這輩子過得太悲慘,也太窩囊了。下一次,她一定要保護好身邊的人,她不想再嚐一回眼睜睜看著隊友死在自己麵前的滋味。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玉眼前開始一陣陣發黑。所以當一個高大的人影從對麵的沙丘走過來的時候,蘇玉還以為自己是出現了錯覺。
從屋裏伸出的槍上膛的聲音在寂靜一片的黑夜中聽起來格外驚心動魄,人影越靠越近,終於,蘇玉看清了那張讓她恨不得狠狠踹上兩腳的臉。
花鬼不緊不慢地走到蘇玉身邊,英俊的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懶散的笑容,眼神卻如四起的暮色一般深沉。
他伸手揉了揉蘇玉的頭發,用含情脈脈的語氣輕聲道,“這兩天,我學會一首詩,一直想念給你聽。”
聲音中全是歲月靜好的溫和從容,仿佛他們不是站在生死的邊緣,而是在落日餘暉下的海灘。他不是手染鮮血的雇傭軍,而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子,拿著鮮花和情書;她也不是冷血無情的殺手,而是戴著發卡穿著長裙的少女,在日光下抿唇而笑……
蘇玉偏過頭,幾乎不想搭理他。花鬼輕笑一聲,然後斂去臉上的嬉笑之色,表情認真到近乎虔誠:
“不知為何,明明想和你說話。
卻騙你說,風雨正好,該去寫點詩句。
不必嘲諷我,你笑出聲來,
我也當是天籟。
不必懷有敵意,你有所心計,
我都當是你對我的心意。
我的宿命分為兩段,未遇見你時,和遇見你以後。
你治好我的憂鬱,而後賜我悲傷。
憂鬱和悲傷之間的片刻歡喜,
透支了我生命全部的熱情儲蓄。
想飲一些酒,讓靈魂失重,好被風吹走。
可一想到終將是你的路人,
便覺得,淪為整個世界的路人。
風雖大,都繞過我靈魂。”
一聲槍響,一簇血花。
鮮血濺在蘇玉皮膚上,帶著讓人想要放聲尖叫的熾熱溫度。
“乖,不要看。”花鬼溫熱的大手輕輕遮住蘇玉的眼睛,語氣低沉卻輕柔,像是在哄小孩子。他趴在蘇玉耳畔,聲音中帶著綺麗的蠱惑,“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蘇玉。”蘇玉含混不清的聲音無喜無悲,卻有溫熱的眼淚滴落在花鬼的脖頸,浸入染著鮮血和灰塵的作戰服中,“蘇懷瑾……”
“懷瑾。”花鬼用無限繾綣眷戀的聲音喃喃重複著,仿佛這兩個字就是他生命中最後的信仰。
然後,漸漸將身體的重量依托在了蘇玉身上……
一輪血月高懸於天,萬物無聲,世間所有的悲歡都仿佛棄她而去。
隻有花鬼帶著古老腔調的聲音在天邊遠遠回蕩。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我不在那裏,我沒有長眠。
我是凜冽的寒風,
掠過無盡的雪原。
我是無盡的雪原,
守望將至的黑夜。
我是將至的黑夜,
籠罩永寂的大地。
我是永寂的大地,
孕育高歌的飛鳥。
我是高歌的飛鳥,
穿破雲端。
這世間桎梏我的肉體,
這肉體囚禁我的靈魂。
如今,
我終得自由,
在自由的雲端,
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