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埋骨荒丘,跛腳書生(四)(1 / 1)

那青衫男子樣貌算不得英俊,蓬頭垢麵,麵頰瘦削,但雙目炯炯,頗為有神。瞧見馬兒朝望著自己的眼神中帶有一絲恐懼,突然意識到什麼,嘴唇裂開,微微一笑,露出泛黃的牙齒。心裏驀地讚了一句,真是個通得靈性的好馬兒。

說來也是奇怪,因著這一笑,老天爺似乎也看了眼,雨勢驟然小了很多,瘦馬一時安分許多,也就隻是咬住薑漓裙擺,並未使力,隻是那琉璃色的眼珠子,依舊盯著那書生不放,像是在警惕著什麼。

書生瞅了瞅薑漓,眼神渾濁,沒有北邙郡城中一溜紈絝公子的垂涎之色,砸吧了下幹癟的嘴唇,反手從竹篋裏掏出一個青色葫蘆,一開蓋,咕咚咕咚就喝了起來。

好酒!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後商幽,四國離亂一場空,頃刻興亡過手。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清泠澗上瑉嶽峰,何來黃土一抔……

吐一口濁氣,吟一句唱詞。

一葫蘆的漓花酒這樣被他灌了大半入腸,用邋遢不堪的袖子抹了嘴邊酒漬,在這霜寒天裏吐了一口跋涉千裏的濁氣。

撥了撥額頭上散落下來的蓬發,男子倒吸一口寒氣,凝注嘴中漓花酒的醇香,瘦削的臉頰上,可以看見微落的胡茬,倒顯出幾分別樣的滄桑。

半壺酒掛在腰間麻繩上,又朝前走了些許,然後停下來朝著周圍望了望,四顧蒼茫,男子放下竹篋,蹲下身子用一小半漓花酒和著牟野的紅泥搓了幾支泥香,砌了一個你台,把竹篋上的生芻放在泥台之前,緩緩起身,把那剩下的漓花酒酹在生芻之上。

搓香砌台,生芻酹酒。

當真是在祭悼這三十萬將士的亡魂。

此刻,偌大的牟野荒丘,一片紅土靜默,秋日清冷的斜日餘暉灑布在青衫男子背影上,竟是無端襯出一種迭世的悲涼與肅穆。

薑漓已經從那種莫名的頓悟中醒來,冥冥中似乎抓住了一些東西,卻又好像一無所獲。武道一途本就如此,尤其是在納氣跨境形意之時,飄渺無定,薑漓自然也不會強求。瞧著男子背上竹篋,算了算方向,跛著腳往東繼續前行,竹篋後麵掛著的木屐依舊哐當作響,聲音雖不合韻,到也入耳。

有骨氣的書生。

這是薑漓腦海中對齊子川形成的第一印象,以至於往後與他的相處中總有種恍若隔世的迷茫感。

“這位公子!”薑漓加快腳步,牽著絳牛往前趕了幾步,追上了那位青衫衣袍的書生。

“何事?”齊子川回頭,盯著薑漓,仔細打量了一番,薄唇如翼,青絲如漾,嬌柔處又顯幾分英武,的確是天下少有的美人。

齊子川的眼神突然間有些渾濁,微眯著眼,打了個哈欠,“荒郊額外,姑娘還是早點兒離開,這世道,歹人可不少。”

歹人可不少,薑漓心中噗嗤一笑,這偌大邙河,她見過的歹人,當真有好些,不過跨馬帶刀,她哪裏又懼那些個小蟊賊。

“公子可是來牟野悼亡?”

齊子川癟了癟嘴,這不廢話嗎,不然誰大老遠來這兒,點了點頭,不冷不熱回了薑漓一句,“嗯。”

從北邙郡到此,齊子川的確是薑漓見過的第一個來這裏的人,因著陰氣彙聚,地勢貧蹺,牟野荒丘人跡罕至。因而見著齊子川這樣的書生,薑漓沒來由多了幾分好感。

“可是有亡親在此?”

齊子川搖了搖頭,心裏埋汰了一句,屁話,誰特麼有亡親在這裏。

薑漓心中對齊子川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慎終,追遠,民德歸厚。

若是大齊像眼前這書生一樣的人再多些,大齊日漸頹靡的國勢,或許就能逐漸扭轉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