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叫我老師,我有犯罪感。”高澎眯著眼看著我,嗬嗬地笑。他的樣子不難看,皮膚有點黑,可能跟他的工作性質有關,長年都在室外拍片,沒有黑成焦炭已經是奇跡了,而他最大的特征則是那雙足以跟台灣搞笑明星淩峰相媲美的小眼睛,很勾人,什麼時候都是眯著的,怎麼看都覺得他這人不正經。事實上也是如此,一路上他基本就沒說過幾句正經話,二十多人的大隊伍裏,他是最能活躍氣氛的興奮劑,總是源源不斷地製造笑聲。

在接下來為期十天的采風中,我們到了很多地方,先是到沈從文先生的故居參觀,然後又遊覽了沈老先生筆下的鳳凰城。這是個古樸原始的小城,每個角落都散發著動人的人文情懷,東門的石板街、沙灣的古虹橋、萬名塔、吊腳樓,還有古老雄偉的鳳凰城樓、南長城和黃絲橋古城都顯現著湘西特有的地方文化。我最喜歡在北門的古老碼頭坐上烏篷船遊覽美麗的沱江,沿岸的青山綠水和吊腳樓群盡收眼底,聽著聽不懂的土家話,嚐著又辣又甜的湘西特產薑糖,心情頓時放鬆下來,很多該想的和不該想的事情我都可以暫時不必去想,我覺得此次湘西之行很有意義。

但我並不是來玩的,其他人也不是,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畫家喜歡在沙灣取景寫生。作家詩人則整天混跡於城中的各個角落,探訪民情體驗生活,跟我同房間的作家羅羅每天晚上回到客店都會向我們展示她收羅來的各種小玩意兒,光各種繡花鞋墊就收羅了一大堆。搞音樂的兩個人很辛苦,跑到吉首那邊的德苗寨去收集民間音樂素材,苗家人男女老少個個會唱,音樂很有特色,他們帶著錄音設備去那邊好幾天沒回來,看樣子收獲不小。搞攝影的隻有高澎一個,他是最忙的,成天舉著照相機到處拍,拍景也拍人。

我們記者有五六個人,自稱是遊擊隊,今天到這兒收集情報,明天到那兒挖新聞,晚上回到招待所就撰寫采訪稿發給各自的報社或電台,有競爭,也有合作,大家相處愉快。我跟高澎是接觸最多的,沒法不多,他就像個影子似的到哪兒都跟著我,跟我聊天,也給我拍照。他這個人很難用一句話形容,說不上有多正派,但也不下流,開玩笑也是點到即止。我很欣賞他的率直,有什麼說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跟他在一起感覺不到壓力,因為他太會逗人樂了。也許是苦悶太久,我迫切地需要釋放內心的壓力和痛楚,我的心沒有防備,完全是一種開放狀態,正是這種狀態讓高澎對我的進攻毫無障礙,對此我一直是不置可否的態度。

返程的頭天下午,高澎帶我去了王村,也就是電影《芙蓉鎮》的拍攝舊地拍照,我們在那裏有過一次長談。此前我們也經常在一起談心聊天,對他的生活狀態有了個大致的了解。他不是湖南人,老家在哪兒他一直沒明確告訴過我,他就是個不太明確的人,做什麼事都不明確,比如他搞攝影的初衷,先是說愛好,後又說是為了謀生。至於他的學曆,怎麼創業的,怎麼成名的,乃至現階段的狀況和未來的打算他都說得很含糊,總是一句話帶過,說:“也沒什麼了,先是在一家影樓裏打工,後來自己弄了幅作品去參加一個全國性的比賽,很偶然地就獲了個狗屁獎,回來後找了兩個哥們兒單幹,很偶然地就成今天這個樣子了。”

他隻字不提他成名的艱辛,肯定是艱辛的,一個外鄉的打工仔,舉目無親,要贏得社會的認可談何容易。他不說並不表示他沒經曆過艱辛,真正的苦是說不出來的,這是我的理解,因為他看似無所謂的調侃中總是不經意地流露出隱含的滄桑和傷感。

高澎一直過得很含糊,看問題含糊,做事情也含糊,而對於他的含糊我有另一種理解,覺得他其實是在用自己的含糊對外界的紛擾做著最頑強的抵抗。因為他很誠實,既不恭維別人也不抬高自己,即使是最敏感的話題他都可以說得很直白,比如女人,他說因為工作的關係,找他的各種女人很多,卻很少有固定的女朋友,他常常頭天晚上還和對方一起過夜,第二天一分手他就忘了她們的麵容甚至是名字,如此周而複始,惡性循環,生活就這樣變得渾渾噩噩,沒有目標沒有方向,也沒有終點。他停不下來,他需要那些安慰和刺激填滿腦子……以前我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人,碰到他,我沒有厭惡,反而有一點點的同情,不知道為什麼。

“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人?”在王村我故意問他。

“你給我的感覺蠻特殊的,很單純,卻又有點墮落……你讓我忍不住去思考你分析你,此前我已經很少去思考什麼了。”高澎坐在一塊石頭上看著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