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覺得祁樹傑一定是認得我的,就算是亡魂也應該是有記憶的吧,因為他在遊向遠方時不時地回頭看我,慘白的麵孔依稀有笑容。

他為什麼對我笑?

他一句話也不說,為什麼隻對我笑?

四年了,我從未在夢中見過他,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他對我恨到如此地步,連個虛無的夢都不肯給我,決然地在我的世界裏消失得幹幹淨淨。

我覺得我在哭,光亮漸漸隱去,我陷在冰冷的黑暗世界裏怎麼也發不出聲音。這正是我的悲哀,現實世界裏我被人拋棄,到了地下的世界還是無人搭理,做人失敗就算了,做鬼也做得這麼寂寞。我絕望極了,四周黑得無窮無盡,除了嘩啦啦的水聲,我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我的世界再也沒有光明,再也沒有盡頭。可見死亡並不是絕望的盡頭,在一個我們未知的世界,誰也不能保證你進入那個世界後就能獲得靈魂的安息,比如我自己,就像是墜入黑暗的井底,所謂愛情,所謂生死,到頭來隻是場華麗的夢境,一切的希冀和夢想都隨流水嘩啦啦而去,我掙紮在那樣的黑暗中,無法呼吸,不能言語,連哭泣都變得虛弱無力,沒有人聽得到,也沒有人會救我。

死吧,就讓我這麼死吧……

“考兒,考兒……”

隱隱約約地,我聽到有人叫我,近在耳畔,那聲音很熟悉。我沉沉地呼吸,已經聽不到流水聲了,腦子裏也漸漸有了靈動的光影,待我模模糊糊看見那些光影時,我已經睜開了眼睛。隻見櫻之趴在我的床頭,雙眼紅腫,臉上依稀還有淚痕,我睜開眼睛的刹那她叫出了聲:“考兒!你醒了?”幾乎是同時她跳起來撲向病房外,“醫生!醫生!……”

趁這間隙,我緩慢地轉動著眼珠打量四周,滿眼都是刺目的白色。直覺這裏應該是醫院。原來我沒死啊,窗戶開了半邊,有微弱的陽光照進來。空氣裏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床邊的輸液架上掛著點滴瓶,我覺得鼻子很難受,這時才發現我的鼻孔中還插著氧氣管,原來我是靠這個呼吸的。不僅鼻子難受,我覺得渾身都難受,特別是胸口,每次一呼吸都牽起撕裂般的疼痛,有一種強烈的咳嗽感,卻咳不出來。

醫生魚貫而入,逐樣給我檢查各項生命指標。

櫻之喜極而泣,在旁邊哆哆嗦嗦地給人打電話,“嗯,她醒了,剛醒的……好,我知道,您過來嗎?就過來啊,好,我等您……”

當櫻之告訴我,我已經搶救了幾天幾夜,昨天才從ICU病房轉到普通病房,而耿墨池已經回了上海時,我的眼淚嘩啦啦地就流出來了。

“考兒,忘了他吧,你知不知道你差點連命都沒了,你這是何苦啊?”櫻之哭泣著,“耿墨池走的時候其實也不好受,他的情況看上去比你好不到哪裏去,第一個晚上陪護你的時候他自己也在輸液,他跟我說,他會把米蘭帶去日本不讓她找你麻煩,他已經活不了多久了,他要我告訴你,他會在另一個世界等你,他這輩子隻能對不起你了……”

我望著雪白的天花板,顫動著嘴唇,什麼都說不出來。

胸口的疼痛讓我連呼吸都很吃力。

櫻之抽出紙巾一邊給我拭淚,一邊說:“放過自己吧,這幾年你說你過的什麼日子,幾次死裏逃生,你想想你的父母,年紀那麼大了,你真要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啊?這次我都沒敢跟你爸媽打電話,怕老人家受刺激,考兒,你身邊還有這麼多愛你的人,你能不能對自己好點呢?祁先生也是幾個晚上沒合眼,你情況最危急的時候,他差點調用直升機把你送去北京搶救……”

“耿,耿墨池什麼時候……走的……”

“考兒,你還問他幹什麼,他馬上就要去日本定居,他已經跟米蘭登記了,你死心吧!”櫻之搖著我的肩膀,“你怎麼還沒清醒呢,你都這樣了還惦記著他……”

“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死掉?”半個小時後,祁樹禮趕到醫院跟我說著同樣的話。他站在床邊雙手握成拳狀,像在極力壓製著一觸即發的情緒,“你的肺嗆壞了,引起呼吸衰竭,雖然已經搶救過來了,但你一輩子都落下病根了,你還要怎樣?他昨天跟米蘭已經在上海注冊,他們是合法夫妻了,現實擺在麵前,你怎麼就不能給自己一條生路呢?如果你真想死,那你就等他死了後,你在他墳邊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好了!現在,請你好好活著,珍惜每一天的生命,你的生命不僅僅屬於你自己,也屬於生你養你的父母,你沒有權利說帶走就帶走!”

“我,我咽不下這口氣……他寧願救死人也不肯救我,我就是要個說法而已。”我仍然是咬牙切齒,身子可憐地戰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