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悲愴地走進茫茫夜色。
經過祁樹禮家的門前時,我將寫好的另一封信放到了他花園的信箱裏。他房間裏的窗簾是拉著的,還隱約透出暗淡的燈光,顯然他還沒有入睡。自從在醫院得知我流掉了他的孩子,他就再沒有和我見過麵,足不出戶,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裏,我想他是在詛咒我。
當飛機起飛的一刹那,我也在詛咒,恨不得飛機即刻就掉進西雅圖離別的港灣,所有的人都生還,隻有我死去。
可是十幾個小時後,飛機還是平穩地降落在地球的另一邊——中國上海。瑾宜在接機口迎上來,給了我一個深深的擁抱。
此次回國,我隻告訴了她一人。連我父母都不知道。我隻想安安靜靜地讓那些傷口慢慢地平複,而家人,永遠隻有沒完沒了的盤問和絮叨。我很感謝瑾宜,什麼都沒問,把我接到她家後默默地安排我的生活,體貼入微地照顧著我。
三年了吧,她還是老樣子,清秀素淨的一張臉,笑起來淡淡的。其實這幾年我跟她的聯絡並不多,隻偶爾通下郵件,或互寄些明信片,連電話都沒打過。就像耿墨池說的,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知道對方安好就夠了,過多的打攪不利於忘記傷痛,所以即便是耿墨池屢次病重我也沒有告訴瑾宜,但我相信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病情,她隻是不說而已。
初春的晚上,春風沉醉,我跟瑾宜在她家的院子裏喝茶,空氣中彌漫著花香,月光透過密密的樹葉灑下斑駁的月影。瑾宜穿著白色的毛衣外套,月光下更顯皎潔如玉。
她一邊給我沏茶,一邊說:“考兒,我們都應該接受現實好好地生活,善待每一個人,結善緣才能得善報。雖然你什麼都沒跟我說,但我什麼都知道,米蘭小姐如果哪天真的將那件事捅出來,其實也無妨了,我跟墨池已經通了電話,他也說隨她去了,隻要我們自己問心無愧就好了,希望這場悲劇到此為止,不要再有人受傷,你明白嗎?”
“你跟墨池通了電話?”一聽到這個名字,我心底就牽起痛。
瑾宜點點頭,“是的,他知道你來找我了,他要我告訴你,希望你好好地生活,不要再想起過去。雖然他很遺憾你不能陪他到最後,但他不怪你,他說是他對不起你。”
“我沒有恨他,我離開不過是想還他一份平靜,也是想讓自己平靜。”我忍著沒有讓淚水掉下來,我甚至覺得自己恍惚還是笑著的,“陪不陪他到最後已經不重要了,我們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呢,我會再遇見他的,瑾宜你呢,如果有下輩子,你最想遇見的人是誰?”
瑾宜茫然了,一雙大眼迷迷蒙蒙地看著我,“考兒,你真的相信有下輩子嗎?”
“你要信,瑾宜,信則有不信則無。我們總該給自己一些念想,讓自己堅強地活下去。活著有多麼不容易,若沒有心中的那份執念如何活得下去?”
“考兒……”
兩天後,我乘飛機返回星城。黃花國際機場人頭攢動,跟三年前離開時一樣,陌生而熟悉,我拖著行李盯著候機廳,時光交錯,精神迷亂,仿佛看到耿墨池又跟多年前一樣,穿著件風衣,玉樹臨風地站在那裏瞅著我笑。
“帶這麼多行李準備嫁到上海去嗎?”
“是啊,聽說上海男人是最適合做丈夫的,我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肯定沒有。”
“何以見得?”
“全上海最優秀的男人就站在你麵前。”
……
我沒有哭,卻比任何時候都傷心欲絕,置身於川流不息的人群,仿佛置身於一個空虛的舞台,主角是我,對手是寂寞,從開始到結局隻有離別。我入戲太深,看戲的人都已離去,我還在舞台上獨自寂寞。在市區一家酒店下榻後已是傍晚,我站在窗前打量著城市的燈火居然很不適應,感覺降臨在了另一個星球,沒有了咖啡的濃香,連空氣都變得陌生。這邊的夜色或許沒有西雅圖那麼絢爛迷人,但卻有我今生不能舍棄的牽掛,幾乎沒多想,我連晚飯都沒吃就直奔位於星城市郊的彼岸春天。
雅蘭居已經易主,三年前我親自賣掉的,不知道現在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主人。隔壁的近水樓台亮著燈光,聽祁樹禮說過,房子現在給他國內的一個經理居住著。在水一方則是黑燈瞎火的,顯然主人不在家,那房子我沒有接受產權,耿墨池後來就派人自己處理了,聽說房子早已出手,好像還轉了兩次手,現在在誰的手裏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徒步來到在水一方,凝神靜思,明明沒有任何響動,卻好像隱約聽到了鋼琴聲,仿佛來自一個久遠的時光隧道,才不過三年啊,一切就已物是人非!
周圍忽然寂靜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