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怪,遙遠和親近,理解和排斥,痛苦和喜悅往往都隻隔了層紙。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讓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的餘地!

我被人從後麵捂住嘴巴的時候還在想,要不要跟耿墨池去上海,剛才從“上島咖啡”出來我都哭了一通的,這會兒眼淚還沒幹就被人拖上了事先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別克商務車。我是要喊的,可來不及發出聲音人就已經在車上了。我驚慌失措地看看周圍,全是幾個戴著墨鏡的彪形大漢。“你們是誰?想幹什麼?”我掙紮著尖叫,可是沒人理會,車子迅速地駛出了鬧市。坐我旁邊的兩個大漢一個控製住我的手腳,另一個掏出了一根針管,後麵還有一個人,捂住我的嘴巴,一針猛紮在了我的手臂上,我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就渾身一軟,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好像睡了很久,像是在做夢,又不像,夢境中的事都真實地發生過,就在一個多小時前,我還跟耿墨池在“上島”喝咖啡,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氣氛有些凝固。

耿墨池坐我對麵,一身淺咖啡色便裝,頭發修剪得很短,差不多是平頭,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留平頭。初秋的太陽那樣好,斜斜地透過咖啡廳的落地窗,照在他臉上,他的臉一半陰影,一半明亮,沒有笑容,神色憂鬱而茫然,不知道在想什麼。我忽然很心痛,很想問他:你過得還好嗎?但我沒有,隻是問:“安妮呢,她現在怎麼樣?”

他搖頭,“不知道,我管不了她。”

說著他掏出一個銀色打火機,啪的一下點了支煙,一隻手放在桌麵上,一隻手夾著煙,深沉的憂鬱鬱結在他眉心,若有所思的樣子,讓他的臉在煙霧的繚繞下倍感遙遠,“你好像變了很多,”他的目光飛鴻一般掠過我的臉龐,“感覺不太一樣了。”

我苦笑,“是吧,女人到了我這個年齡,通常老得很快。”

他握住我的手,“曾經,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跟你一起變老,就像歌裏唱的那樣,很庸俗,可卻是人生最極致的美好……”

我慢慢地將手抽回來,轉過臉去,“我們沒有這個緣分。”

“是啊,我們沒緣分。”他虛弱地搖搖頭,慢慢地說,“原本不打算再回來的,死了直接埋到西雅圖那塊墓地即可,但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來看看你,剛好看到在水一方的出售告示,就買下來了。我自己是用不著的,專門留給你的,以後你若在國內,就住這房子吧。”

我癡癡地看著這個男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他歎口氣,又道:“你這人啊,就是太隨性,做事不動腦子,怎麼直接怎麼來,有時候我真是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在西雅圖,你走後的第二天早上,我醒來,見不著你的人就知道你又逃跑了,怎麼總是這樣呢?難道經曆這麼多事,你還不明白,就算你犧牲自己也未必就能讓我幸福,因為你就是我幸福的全部理由,失去你,我怎麼還能夠幸福!所以你離開後,我真的很想你,很多時候恨不得自己死掉才好,但是現在我才明白,哪怕我當時真的是死了,哪怕你這隻螃蟹永無可能變成天鵝,我還是不會停止……愛你。”

他淡淡地說著這些,彈了彈煙灰,見我沒說話,更深地看著我說:“逃跑,其實是最懦弱的表現,我也逃跑過,跟米蘭剛結婚的那段時間,不是從星城逃到上海,就是從上海逃到星城,結婚三年,我們捉了三年的迷藏。後來到了日本,我又從名古屋逃到巴黎,又從巴黎逃到西雅圖,結果呢,還是逃不脫。現在這種混亂的局麵,其實跟我一味地逃避有關,如果我能果斷地麵對問題、解決問題,也許都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逃避,勇敢點,愛情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誰來都奪不走,你跑什麼呢?”

我轉過臉去,極力地仰起臉,不讓淚水掉下來。

他還想說什麼,突然,咖啡廳裏響起卡朋特那曲經典的《昨日重現》,兩個人都怔住了,瞪大眼睛相互看著對方,一瞬間腦中好似有閃電劈過,沉寂的夜空驟然通亮,回憶挾著狂風呼嘯著席卷過來,那麼多的前塵往事,那麼多的歡笑和淚水,原來從未丟卻。

仿佛是出自本能,我緊緊地抓著他的手。

我不敢呼吸,怕每一次吸氣,都會驚動那些記憶。

我們默默地離開咖啡廳,站在街邊上的時候,我低聲跟他說:“我過幾天就回湘北。”

他眉頭一皺,“為什麼?我讓你很難受嗎?”

“不是,不是,”我連連搖頭,“我隻是不想打擾你,你需要清靜。”

“如果想清靜,我還跑回來幹什麼?”說著他鬆開我的手,又掏出一支煙點上,情緒顯得有些激動,“剛才跟你說的都白說了,叫你不要跑,你偏跑,我的日子還有多久你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