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記才來第一天,雖說沒有看出能耐來,但市裏已經表明態度,這時也不能當麵就和領導鬧別扭,先躲著等領導熟悉情況後,自然不會為座駕的事多什麼事來。任征卻不能躲,見楊衝鋒從桑塔納裏下來,緊走兩步到跟前,說“書記,那車之前是吳文健書記的配車,是不是要換?”
吳文健如今已經升到市裏,成為西平市常務副市長,卻是香蘭縣的上級了。新書記要是坐之前書記的車,一般也沒有多大忌諱,但人有不同,任征不知道楊衝鋒會怎麼樣看待這事,隻得問一問。送劉誌明副部長走時,楊衝鋒依舊坐自己從柳澤縣帶來的桑塔納,和縣裏其他領導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香蘭縣裏,正處已經配了奧迪,而副處都是豐田皇冠車,正科級以下才是桑塔納車,鄉鎮或單位裏卻是吉普車。這些相比柳澤縣乃至柳市,在配置上都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楊衝鋒對縣裏領導的配車,從內心裏說是有看法的,隻是不知道西平地區其他縣市是不是和香蘭縣一樣。但自己一到來也不好就說這些,說出來還不將縣委縣政府兩套班子全得罪了?也將市政府裏的常務副市長給得罪了。他前腳剛走,自己就說他的不是,保證幾分鍾之內這些原話就會傳到吳文健耳裏。
但這時要自己接受那輛奧迪,心裏還是有一定的障礙,不是車新不新,也不是因為之前是吳文健的專車。一輛奧迪下鄉鎮村組裏去,真的就讓老百姓這樣好接受這些領導?任征還在等楊衝鋒的話,“任主任,車的問題不用忙吧。”
“那是那是。”任征見楊衝鋒猶豫,估計是對舊車不滿意,但也不好就給領導支主意,縣裏的情況他是知道的,要擠出幾十萬重新買一輛新車,不是那麼容易,也不是自己就能夠做主的。
走進書記辦公室前,任征得問一問了,對於辦公室的使用和裝修,對領導說來都是很在意的。卻又是最當緊要辦的事,也是他這個主任力所能及的,沒辦好,那個不是就落到他頭上。新來的縣委書記這樣年輕,而年輕人共有的特色任征還是了解的:講麵子,要派頭,血氣方剛,處理事衝動而不計後果。
“書記,您的辦公室還要請您指示。這一間是吳文健市長之前用的,要不要另找一間,或者重新裝修?我不知道書記您喜歡的風格,所以等您上任後再來辦這事,還要請書記原諒工作沒有做好。”任征說,這時候或許他是目標了今後總要麵對這個新上司,除非給換掉。換辦公室主任卻不像換秘書那麼容易,要得到市裏同意,但縣委書記執意要換,重新任用自己的大管家,市裏也會支持,尊重一把手的意見。
任征如今已經五十四歲,在縣委辦主任的位置時間也不短了,算楊衝鋒在內,已經經曆過三任書記。家裏有一子一女,子女的情況楊衝鋒沒有從資料裏見到。對任征的評價,最多的就是這些話:工作兢兢業業,腳踏實地,勤勉自勵,善於團結同誌,作風正派等。
楊衝鋒才和他接觸不到一天,又有了新的評語:膽小怕事,沒有領導魄力,沒有眼光,看不清最新形勢;唯唯諾諾,工作肯定不能自主。第一印象不好,楊衝鋒也不會表現出來,估計他之所以在這個位置上曆經三任,也就是膽小、勤勉,不會成為什麼人的阻力,才保下來的。又已經有五十四歲,在仕途上已經沒有什麼空間了。過兩年能夠到政協裏升格下級別就算最理想的結果了,要他直起腰來,隻怕還真沒有那膽氣。
任征已經將辦公室開了,楊衝鋒走進辦公室裏,見裏麵的配置當真不錯,比柳市市委和市政府的辦公室要配置高些,也比西平市領導的辦公室不差。在楊衝鋒眼裏看著,就覺得很是過分,下麵鄉鎮領導到這樣的辦公室裏來彙報工作,回去後哪能不跟著學樣?
“這辦公室很好了。”楊衝鋒說,也沒有往辦公桌後的大班椅去坐,而是走到沙發那裏坐下。真皮沙發,沙發大,很有些氣派,往上麵坐下去,自然而然就生出一種氣勢來。
任征還在,雖說對他的評價不好,卻不能將它冷凍擱置,對縣裏的情況,還要他來多介紹。“任主任,請坐。”楊衝鋒一臉平靜,看不出什麼喜好表情。
任征也知道書記初到,對縣裏的情況最多也就是市裏所給的介紹,真是情況是怎麼樣的,市裏又知道多少?自己也不好主動說。很多事都不好說出來,要麼犯忌,要麼就會蒙蔽領導。兩種情況對自己都極為不利,其他人都可以躲,唯獨任征卻無法躲。
很小心地坐下,也不敢真麵對著書記,更不知道怎麼樣說話才好。但此時,卻必須要說話才符合自己的身份位置。“書記,您看辦公室還要不要調整布置?”
“這辦公室已經很好,就不要再費心了。任主任,工作上你是前輩,今後會有很多工作都要向你請教,就不要‘您’不‘您’的。我們都簡單一些。”
“書記,您是領導呢,哪能這樣?”
“任主任,還是改口聽著適應些,就叫我小楊、書記、衝鋒都行,就別您您了。”楊衝鋒說著語氣裏就有些氣勢,任征感到有股壓力逼過來,心裏一驚。這年輕的書記很有自己的主見呢,那種強勢就在那一瞬間逼過來,讓人隻有接受。
“那我還是叫您書記吧。”任征說,已經感覺到要冒汗了。辦公室外雖說熱,但裏麵卻有立式空調,效果很不錯,冷氣拂拂。
“書記,您的秘書和司機要怎麼安排?請書記指示。”任征一時也改不了。
“秘書和司機就不用費心,我從柳澤縣帶了過來。秘書明天就會到人,到時還要請任主任辛苦辦一辦手續。”
“不辛苦,應該的應該的。”
任征在縣委書記辦公室裏足足坐了兩個小時,一出門,當即小跑起來。衝到樓下,跑進廁所裏,差一點就會將憋著的尿控製不住漏放出來。等將尿撒了出來,那種全身都鬆落的快意,讓他暫時忘掉這半天來的苦惱。
從廁所裏出來,才想到自己跑這麼急,不知道有沒有人見到。心裏苦笑,反正自己在縣委裏也就是這樣光景,誰要怎麼想也就隨他去。本來該將新書記的晚餐安排好,住處也安排好,並等書記住進房間裏再走回家才對。但書記先就說了,要他不必留下來,下班了隻管回家去有什麼事會打他電話的。
也知道新書記對自己很不滿意,可自己能怎麼樣?自己不過就是一個夾心餅而已,誰都可以來咬自己一口,在縣裏自己根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跑腿,比服務員都不如。服務員幹煩躁了,可以辭工,自己還不能夠。不僅僅是夾縫裏生存,還要讓所有的人都通過自己來泄憤。新書記不是好捏拿的,今天能夠早些回家,那就早回家去。
任征的家是在老城區裏,實際的老城區也就剩很少的一片。從縣委那邊沿小康大道,到永興路口往永興南路走。在車上,初到香蘭縣的小康大道,就會覺得香蘭縣城就一條街,而實際上還有幾條分支的街道。從小康大道由西往東,有文昌路、永興路、躍進路、解放路和環城路。沒一條街都由小康大道分開為南北兩方,初到小康大道走到人,都會因為小康大道的寬大氣勢而將幾條小街給忽略掉。每一條街也隻有兩車道寬,相比小康大道就一點也不顯眼了。
騎著自行車轉進永興南路,任征的心情稍微好了些,顯得彎曲的腰身也舒展了些。沿路有熟悉的人,見到他都招呼一聲。任征沒有停車下來敘話,卻都將臉上堆著笑容,親親和和地回應一聲。那些人卻都站著,等任征的車過了後再往前走。窩囊的人,在另一種場合和層次裏也會得到尊重。
家是十年前修的,那時香蘭縣的地不要什麼錢,任征也就是說說,朋友們就幫忙花兩百元劃出兩分地來。修建房子後,還空下坪院,坪院一角,任征還特意留下一小塊,在那裏栽種些時新蔬菜,不多,也就是些香菜香蔥之類,圖個方便和樂趣。
進了大門,見老娘子在菜地邊扯菜,任征將自行車放好,老娘子就說“今天怎麼了,太陽也沒有見從西邊出來,你們爺倆都下班這麼早,先也不說一聲,我好做飯。”
任征沒有回答,到水池邊洗把臉,才想到老娘子先說的話,說“怎麼,今天任重不執勤?”任重是任征的大兒子,二十八歲,已婚,在縣城派出所裏,參加已經好幾年。任征雖然是縣委常委裏的領導,卻沒有為任重帶來什麼過多的便利,還是一般的警員,隻是將工作安排在縣城裏,也算不枉任征是縣常委的老人了。
“誰知道你們爺倆怎麼回事。”老娘子說,平時裏兩人都沒有按時回家過,今天卻很意外,讓她準備晚餐不及時,就像失職了一般。老婆平時溫順,對任征的工作很支持,平時加班不少,也從沒有什麼怨言。香蘭縣裏,將自己的老婆常自稱為老娘子。
任征進正屋,卻不見兒子任重,知道回樓上房間裏。兒媳沒有什麼正式工作,在菜市場那邊擺一個攤位,專賣一些香料和幹菜,收益不多卻穩定,也不是很辛苦。這時還沒有回家,任征到樓上去,也不用有什麼顧忌。
推門進房間裏,這種老式樓房的房間都小,十幾個平米而已。裏麵放下一床一組合櫃,就顯得很擠了。孫子任遠在梳妝台上趴著寫作業,任重卻仰躺在床上,小床有些淩亂,早上沒有做什麼收拾。
任重沒有想到父親會進房間裏來,見到他進來忙翻身坐起。招呼說“爸。”
“嗯。”任征表示了下,在家裏他的話也不多。
“爸,今天你就下班了?”任重說著,心裏還是覺得好奇,“不是新縣委書記到了嗎?”
“到了。”
“書記才到縣裏,爸你不陪領導熟悉情況啊,今後工作難免不好配合。”任重雖然隻是一個警員,但在縣城裏上班,對縣裏領導層還是很熟悉的。在縣城裏,作為警員每處理一件事,都會更多地考慮事情背後會怎麼樣,會不會牽扯出什麼人來。時間長了,對縣裏的門門道道都理得比較清楚,看問題也就更本質一些。
“你今天不值班?回來這麼早。”
“我們今天的職責就是保證在市領導到來時,市麵上穩定平靜,領導走了,自然可以先回家來。忙碌兩三天了,也該休息補一補。”任重說,要將自己提前回來的事,給老爸解釋好,要不然他總會記在心裏。對老爸的為人處事,任重雖不怎麼看好,卻也知道他太不容易。自家沒有任何背景,老爸能夠在縣常委裏呆著,也是他的性格,任重自然不好多說什麼。他對工作的認真和執著,對子女要求的嚴格,任重從小就對老爸在這方麵認同而遵守了。“縣裏就這樣,每次市裏領導來,最受苦的就是我們了。”
“不要多議論這些,都是自己的工作。”任征說。
“老爸,新書記怎麼樣?”
“不要在背後議論什麼,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本分了。”任征嗬斥兒子一句,年輕人不知道輕重,禍從口出就是這般的。隨後又覺得有些過分,自己的兒子還是很知道冷暖的,“新書記很年輕,才三十歲。”
“才三十歲?”任重驚問到,他今年二十八了,卻還是警員,而那人卻是縣裏的一把手了,想著心裏就有悶氣。“又是什麼走後門到縣裏來鍍金的衙內?”
“別胡說。”見兒子不服氣,任征又說,“來之前先當了兩年常務副縣長,三年縣長,都取得很好的政績,這些都是記錄在檔案的,你別再胡說。”
“真的啊,那也是領導的衙內,要不誰會做二十五歲就是常務副縣長?爸,放心,當我不知道輕重啊,出門後自然不會說的。”任重知道老爸的性格,怕事膽小,這卻不是那個就改變的,自己不說出來,他會總擔著心。“老爸,你再多說說新書記的事,讓我聽聽。”心裏的好奇和地位差的不忿,讓任重更想多了解縣裏新來的一把手。
“人高大,看著很年輕,很穩重,心裏想什麼根本就猜不出來。對縣裏給他的安排,都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今天安排的住房,他卻要求換成簡單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