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紗輕攏繞河煙,子嬰童語笑不前。
夜夢驚遊深去處,不若三尺枯骨仙。
這是雲夜初入謝家,那副嬉戲圖上的題字。歲月靜好,子女繞膝,天倫之樂。參天古樹之下,溫情繾綣脈脈,似夢似霧,人生所圖不過如此。然而,轉瞬之間卻又風卷雲湧,物是人非。
東歸謝平情猶在,重樓已斷萬重淵。
藤蘿花墜章柳碎,唯有辛夷入舊年。
四行小字,在泛黃的紙上墨色如新,明顯和先前的筆跡不是出自一人。一筆一劃間飽含淩厲,卻又隱隱的顯出幾分嗟歎之息,這謝家——已經有人不著痕跡的來過了……是誰悄無聲息的潛入,又是為何留下這樣的字句?
謝家——與琉璃珠戚戚相關的謝家、藏有西陵九星圖的謝家、地底三尺遍布機關的謝家、引來滅門之禍的謝家……
師出無憂、天賦異稟、驚才絕豔,淩霄公子的光芒籠罩了淮中謝氏百年,世人皆聞淮中謝府之名,不識百草之味。然而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雖曆四世,謝家——也不過一個淩霄公子罷了!
就是這樣一個外表風光的謝氏,“琉璃珠”黯然而藏。這顆象征著離宗承諾、天下人為之變色的玉石之珠,偏偏選擇了那樣一個方式重現在無念山弟子的眼前。血腥之上辛夷花開,妖異而又聖潔,雲夜始終無法忘記碧空閣中震懾心魄的一幕——白發暮年,鋼劍穿心,陰陽兩隔。
師徒一場,縱使君子淡漠,雲夜終是做不到目空一切。下江南、尋蹤跡、入謝家,一局未解,卻又身陷迷中。相比無念山碧空閣的震驚悲憤,這謝家縈繞的朦朧異香,這謝淩霄留下的不解之局卻是罔於常倫、陰森駭人的多。
淩霄公子逆天而行,尚有控製之力,可後人不才、難以為繼。謝氏百年所為,一旦被世人知曉,又該掀起何等風濤巨浪!。
藤蘿花墜、章柳已碎,淩霄、商陸已然不在人世,身為謝家家主的謝重樓也入了這地底的深淵,那謝輕河——身為謝家未來家主的謝辛夷,你又該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你所求的,是什麼?”無悲無喜、無情無緒,一雙眼宛若深夜,直教人沉溺其中。
深夜之中忽然而至的疏離冷漠,卻讓謝輕河一個激靈,渾身上下涼了個透徹。眼前這人不再是鬧市之中執劍斥馬,溫和淡然的青雲門葉歸雲,而是來自那個建宗三百年,卻隱於無念山、不入江湖的離宗之人!
離宗……真的來了……
少年看著麵前之人淡漠的素顏,在這昏暗潮濕的地底,朦朧的有些不太真實。
眼中有些發澀,像是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向後微微踉蹌。曾經意氣風發、肆意任性的謝家少爺竟流露出如此沉重無助的神色。薄唇輕扇,緩緩吐出幾個字來,“救她……救救她……”
少年謝輕河的蒼白與輕顫,被雲夜看在眼裏,然而他卻沒有說話,不答應,也不拒絕,就這麼負手而立,像極了南院那株煢煢孑立孤傲冷清的墨色之蓮。滴答水聲透過薄涼的空氣侵入謝輕河的腦海,撥動著惶恐不安的心神。片刻之後,那人的嘴角驀然輕勾,瀲灩光華傾瀉而出,仿若陽光穿透迷霧,帶來一室的清透。
少年神色微異,驚豔又詫然。
“你該知道,我隻會應你一事。”
謝輕河一愣,忽然明白這位千裏迢迢從無念山而來的離宗之人說的是何意思——百年謝家,同胞至親,今夜隻有一個能存活於世!
是謝家四世百年苦苦守護的地底之物,還是血濃於水情深意重的血脈至親?一個不過十又五六,尚未嚐過人世苦短的少年,突然麵臨著如此兩難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