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恒順勢便攜了沈濯的手,轉頭看向羅氏。
羅氏溫柔垂眸:“孫媳嫁入沈家已有一十四載,今次尚是初次省親。吳興路遠,與京城相隔不啻千裏之遙。下次再回來,難測時日。
“孫媳拙笨,並無其他可孝敬小爺爺的,想借族長這一桌宴席,伺候族爺爺一頓午飯。權當是替我夫君盡孝。不知族爺爺能否賞孫媳這個麵子?”
沈濯不等沈恒答話,就仰起臉來看著他笑:“太爺爺,你留下吃飯,我給你做道菜好不好?”
沈恒還沒來得及對羅氏的話感動,就被沈濯驚訝到了:“你會做飯?”
沈濯嘻嘻地笑:“我給我祖母做過梅花糕綠豆餅哦!”
曾嬸也上前湊趣,笑道:“回太爺的話。我們小姐在京裏喜歡下廚的,我們家老夫人、夫人都嚐過她的手藝。”
沈恒笑得見牙不見眼,胡子一翹一翹,對羅氏歎道:“我兒不過五歲便夭折,我這輩子還沒享過兒媳福呢。好好好,就照你的話,我權當是讓你丈夫孝敬一回。”
卻又拽了沈濯不鬆手:“隻是廚房煙熏火燎、熱油熱湯的,我們濯姐兒就不必去了。燙著了可怎麼得了?”
沈濯卻滑不留手地躲了開去,笑道:“太爺爺,我若不去,就該讓我娘去了。這我可舍不得!”說著便跑了。
沈恒看著羅氏,目露羨慕:“你養了個好女兒。”
羅氏眼圈兒也有些紅,拿了帕子摁眼角:“她前頭又是受傷生病,又是看著弟弟死;小小的人兒,不過半年,不知道懂事了多少。不然,我隻剩了這一個,哪裏舍得她再受半點兒委屈。”說著,淚珠兒就滾了下來。
忙又擦了,勉強笑著看沈恒:“族爺爺不要笑話孫媳,實在是,這喪子之痛……”
羅氏忽然想到這件事上,自己也說不下去了,拿了帕子掩了麵,低聲啜泣。
沈恒卻被她說得,前塵往事都翻了上來,一陣眼神恍惚。
沈敦眼看著不好,眉心皺了皺,便往前邁了一步,輕咳一聲:“小叔,死者已矣。況已過去幾十年了,您解著些……”
沈恒有些不耐煩地一擺手:“你不懂!”
喪子之痛這四個字,實實在在地捶在了沈恒的心尖上。
自己小小的兒子,剛剛開始嘰嘰喳喳地跟大人撒嬌,就那樣失足落了餘水河……
想起孩子那一臉的青紫,沈恒一向精明的老眼渾濁起來,老淚掉落。
沈敦皺緊了眉頭,眼中閃過利光,低聲喝道:“羅氏!小叔偌大年紀,你勾著他老人家說這個傷心事做什麼?”
羅氏別著臉傷心。苗媽媽正抹著眼淚低聲勸慰,聽沈敦這一聲,哭著便頂了回去:“族長大人,有您這麼說話的麼?什麼叫我們夫人勾著老太爺想傷心事?我們小少爺才過去沒半年,我們夫人還不能想兒子了?”
沈恒忙自己抬手擦淚,對沈敦皺眉道:“我都說了你不懂。我們爺孫說話,你就非要攙和不可麼?你就不能安生坐著?”
羅氏強忍住悲傷,起身拭淚道:“想必是族長大人想要跟族爺爺說話,我這傷心就顯得不合時宜了。孫媳去換件衣裳,族爺爺寬坐。待飯食好了,孫媳過來伺候您用午食。”
這樣善解人意,卻又這樣委屈求全。
沈恒先安撫似的看了羅氏一眼,又不由得瞪沈敦道:“老大,你越來越驕橫了。怎麼,連我跟誰說話你都要管一管了不成?”
沈敦諾諾。
沈信文見不得父親被這樣訓斥,便衝著妻子使眼色。
反正已經跟羅氏撕破了臉,郜氏這個時候索性也不憋著了,冷笑一聲,上前道:“小爺爺,我們一樣都是族孫媳,都不是您的親孫子媳婦。論起來,我還更近一些。不如,今兒這頓飯,我來伺候您吧?別累著了咱們的侍郎夫人!”
話說到最後,忍不住便陰陽怪氣起來。
沈恒倏地沉下了臉,卻不理她,直直地對上了沈敦:“你管得了麼?你管不了讓你媳婦來管!這種話也好意思說出口!這是要伺候我吃飯嗎?這不是在打我這張老臉?!”
沈敦簡直要抓狂了,先賠了笑容給沈恒,請他莫生氣,轉回頭去狠狠地對沈信文喝道:“帶著你這個不懂事的婆娘,給我滾!”
話音未落,外頭人來報:“午食好了,濯小姐讓準備了三份。太爺示下,擺在哪裏的好?”
三份?
沈恒和沈敦都愣了一愣。
羅氏會意,低頭道:“族長阿伯自有三個兒媳伺候,何況孫媳亦不該與外男同桌。所以,孫媳與濯姐兒伺候族爺爺一桌。那兩份,想必濯姐兒照著京裏的慣例,是給族長阿伯一家男女分席預備的——就當濯姐兒小孩子多事了罷!”
沈敦被她說得麵紅耳赤,一腔怒氣忍了又忍,方沉聲道:“哪有叔嫂同席的道理?我們家自然也是要分桌的。”
沈恒懶得搭理他,隻命人:“我去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