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逾空的馬車在雨霧中急速地穿梭前行,他在車裏盤坐著,懷中的雲舒已經昏死了過去。桑逾空這一番爭鬥下來,又是經曆了生生死死的大喜大悲,這時隻覺手酸腳軟,神困力倦,他實在是沒有任何精力再去給雲舒所謂的關懷與溫暖。
今日雲舒對他無情、無憫、無愛,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和體會到了,可自己又為什麼要將她撿回來?他心中明明知道答案卻不願意接受這個答案,如果他承認了,那便是個必死的答案,明明說好了,明明每一個人都認可了,他是最貪生怕死的人。
駕車的少女掀起車簾側身瞧了瞧車內的情況,馬車外沒有任何遮蔽的地方,她一直都是整個人迎在風雨中。此刻她竟不敢將身子探進車內,不是怕桑逾空生厭嫌棄,而是怕自己渾身的濕潮玷汙了桑逾空所在的地方。她有些怯懦地遞給他了一個食盒,內心愧疚異常,難為情的樣子像是沒有完成一件極大的任務。她在內疚,但是這已經是她盡力後的結果了,她不能原諒自己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得如此糟糕。輕聲道:“師父,先吃些東西吧,吃食雖說實在粗陋,可路途遙遠,您需要補充體力。”
桑逾空眉目輕輕一顫,卻沒有伸手去接。不言不語確實是他最固有的態度,少女便將食盒放在了他的腳前。她不敢多做一分的停留,委身便要退出,卻聽桑逾空輕聲道:“四兒……辛苦了。”
少女稍有遲鈍,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登時語帶緊張,輕聲道:“師父,言重了。”說罷便知好便收地迅速放下車簾,坐正了身子,雖說她整個人都淋在雨霧之中,竟覺得心中從未有過的溫暖。雖說桑逾空叫錯了自己,他自然是不會記得她的本名,此刻甚至說連代號都說錯了,但是“辛苦了”這三個字,是她出師以來桑逾空對她說過的第一句話,這是一句有感情的話,這一句對她而言已然是足夠奢侈了。
馬車行駛得極快,逆著風雨卻依舊倔強前行,確實好像他的人生一樣。此刻桑逾空並不是急於逃命,雲舒在他身邊,雲舒的性命在他的手上,他一定是最安全的一個人。他隻是急於離開落凰穀範疇,他討厭此時此地給他的一切感覺。
不知不覺地又過了許久,他便覺車廂四沿角落明顯有微微吃重的感覺,心中已知那餘下的四位小童已是回來,便幽幽道:“四兒……”
方才駕車的少女沒有探身進來,馬車依舊按照原本的速度奔馳,但她也是迅速回道:“是!師父有什麼吩咐?”
“停車。”
一聲烈馬長嘶,馬車在一片坑坑窪窪的水渦中停了下來。這一晃雲舒也是醒了過來,可她卻並未睜目。她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正因為如此她不知道怎麼睜開眼睛去麵對。
桑逾空將雲舒輕輕地靠在車框邊,緩身下車。他抬目時五位似是一模一樣的少女皆是拱手立於車前,等候差遣。
桑逾空聲色清冷,低垂著眼皮,幽幽道:“今日便是我的死期,你們都離開吧,各自安命。”
五位少女聞言後紛紛跪下,雲舒於車簾的縫隙中看去,竟覺得鼻頭一酸。
“師父,徒兒不求其他,但求生死相隨。”
得見此情此景之人恐怕無人不會因而觸動,可桑逾空卻隻能擺出往日的無情來,冷聲道:“這便是師命!我死後,你們不得有人為我報仇,若有人不聽此言,此刻便說出來,我這便將她逐出師門,結果了她的性命。今日不說出來,那便是已經應允了。若日後有一人反了,其他的人便替我殺了她,便是清理門戶。這是對你們最後的要求,也是我最後的心意。”
桑逾空說完後停滯地等候了些會,見確實沒有人站出來言語。
她們還沒有學會怎麼去違背桑逾空的命令。
他心裏知道自己的結局已定,他能做的隻是讓這些無辜的人盡量遠離不屬於她們的紛擾。他目中有幾分不舍卻又不敢多餘地表露出來,便迅速轉身跳上了馬車。揚起了馬鞭,又是一聲長嘶,車輪碾過水渦濺起的泥水濕透了每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