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車上,看著車外景色飛速掠過。
有點累。
之前剛開完了兩個大會,是該累了……他下意識輕敲著扶手,整理著思緒。
忙是男人的驕傲。
如果這句話真的靠譜,那麼他應該驕傲上天去——這個國家裏,畢竟不是很多人都稱得上日理萬機的。
而他也確實是值得驕傲的——身居高位、手握重權、家庭美滿、兒女乖巧……
或許還該加上一個前途似錦?相對於他的位置來說,他可並不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隻是……並不太想努力。
畢竟,一個人太累了。
妻子雖然體貼入微,卻終究不能幫他扛著一切。
兒女固然乖巧懂事,卻終究不能理解他的煩惱。
想找個人幫幫自己啊……
最合適的人選……
看著車窗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他微微一笑。
最合適的人選,也就是那一個吧。
他的兄弟……
也是,唯一一個,會斬釘截鐵拒絕他的人。
“憑你的能力,在個地級市當警察,委屈了些。”那天他一本正經拍他肩膀,“這次進修是給將來鋪路的,別浪費啊。”
“那你……”
“我?手頭的案子還沒結呢,我哪有空。”一臉無辜地笑笑,“就這樣,加油~”
其實他清楚。
那是他讓給他的機會……
那次進修確實僅僅是鋪路而已,內容並沒什麼值得記憶的。
除了在上課無聊時,和旁邊鄰市警察的攀談。
“你們城市那個包隊長可真厲害!”
“啊……是麼。”與有榮焉,他不禁輕輕揚起嘴角。
“來之前剛順手逮了個掏包的,說是在你們那兒混不下去了,才到我們那去的——我說,這可不行啊,好歹也是兄弟城市,有這麼幹的麼!”
嘴上是責難,眼神裏卻是讚賞的意思。
“那可沒辦法,我們包隊就是那麼個脾氣,眼睛裏揉不得沙子。”
指望他對犯罪者手下留情……哈。
“誒誒,當警察,還得像那個樣啊……”
……是啊。
當警察。
他當上隊長之後作風一如既往的雷厲風行。
如果說有什麼不一樣……就是比以前更擅長玩陰的了。
“不比耗子聰明,貓可怎麼幹活?”包炯曾在一次大案偵破後,帶點得意地說。
想了想,他又補充上一句:“當然,狗也一樣。”
不過說完這句後,他臉上的表情忽然古怪了些,卻又在之後漸漸舒展開。
仿佛想起了什麼好事。
和他搭檔的那段時間,狄浩一直難忘。
那段日子,若要他選一個詞形容,便是“痛快”。
有案子時,和那人探討案情;無案子時,要麼嘴上爭鋒,要麼抽空比槍。
不知為什麼,那人似乎對打籃球掰手腕一類男人的運動沒了興趣。偶爾他邀請,那家夥也隻是勾勾嘴角一副不屑樣。
終究有一天強行拉了他去打籃球,一對一。
結果輸得頗慘。
“不是能飛上飛下的,下次就別挑戰我了。”那人的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拍拍他肩膀說,“哥們我早升級了。”
……混蛋。
他咬牙切齒,卻沒忽略那人掩藏得很好的……傷感。
在想誰呢?
練籃球技術的……難道是去美國的時候?
不過好日子終究不能太久,他們兩個都年輕有為,青春飛揚,就差在腦袋上寫上大大的“我很有前途!”幾個字。
於是有了那個進修的機會,他走,他留。
沒關係,總有一天他也會上來的……他在心裏反複這麼說著,卻依然止不住心中的惆悵。
位置高了,不必在上前線以身犯險,大多數時間要用在辦公室裏麵。
他很不適應身邊的人從直爽幹脆即便看你不順眼也會明著說出來變成一句話說半句藏半句,也不適應遠比案情複雜詭譎的人心。
實在累了的時候,他會給他打電話,聽電話那邊帶著疲憊的沙啞聲音。
“別太勉強自己。”
“你也是一樣……”
“唔,如果我不勉強自己,就有無辜的人要吃苦頭了。可你勉強自己,卻隻有你一個吃苦頭——學聰明點啦,老弟。”
什麼老弟啊……我明明比你大。
不過有點沒說錯,他是在為了警察的天職在忙,而他卻……
“不過,你也別看輕了自己。”
“我這樣的人,能在什麼樣的前線,能發揮出怎樣的水準,還不是你們這樣的人控製著的。”
“如果上麵全是黑的,那我也沒那個能耐施展……”
“所以你得加油啊,哥們。”
他的聲音清澈得一如既往,帶著能讓人鼓起力量的東西。
“嗯……我知道。”
所以還得繼續努力下去。
後來,他一步一步向上走,而另一個人卻依舊止步不前,仿佛愛死了那個隊長的位置。
他去找過他。
“原來你現在已經到了可以強搶民男的地步了麼?”
“你說誰呢!”
“誰讓你一進來就開口說要我跟你走的。”
“……”
“好吧,不轉移話題了……回答你,不行。”
“理由?”
“還要什麼理由啊……”
他臉上的表情慢慢變成了無可奈何。
“理由麼,那就是……我不想往上走吧。”
“嗯,就是不想。”
“你知道麼浩子……其實,我是個很膽小的人。”
他抬手示意他不要插嘴,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我沒開玩笑,就是……膽小。”
“我想當警察的理由你大約也清楚吧,不止是因為我家一家子警察,也是因為我從小就喜歡這個,而且……我對類似於保護之類的事情,有癮。”
“守護一方子民……呃這說法聽起來真酸,不過也差不了太多。”
“但是如果換個職業,從警察換成軍人,我或許就沒這麼……有激情了?”
“其實本質上來看沒什麼不一樣的,但是……我總覺得不一樣。”
他有些困惑地偏了頭。
“總覺得……就像一棵樹一樣,沒有了根就沒有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