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大家都喜歡抽Marlboro,所以一開始我們就比較投機。幾年下來也沒有過什麼矛盾,興趣愛好幾乎一致,運動,蔬菜,水果,衣服的款式,喜歡的女孩子類型都相差不多。隻是他會在業餘時間玩音樂,我會選擇寫小說。考慮過他的性格,樂觀積極,實在為他自殺找不出任何非理性的理由。這對於作為朋友的我來說,他的死就像正在迷迷糊糊地走上平常走慣的樓梯時踏板卻少了一階的那種感覺,實在說不出滋味。
一周以來,他的死一直像一塊海綿占據著我的大腦,逐漸吸幹我對於其他事物的思考,這個迷霧膨脹開來後一直籠罩著我的情緒。對於我而言,這就如同月球背麵的東西一樣冰冷和黑暗。
二十一點四十分,空無一人的公交車行使在郊區的大道上,兩排的槐樹茂密的樹葉將周圍的聲音吸收幹淨,天空徹底的寂靜下來,夜晚的空氣像油一樣平滑,沒有任何東西阻止車子的行動。我們的學校在郊區,下車後是還有一段相當長的彎路要繞過才能抵達的。大概距離學校還有兩公裏的時候,我無所事事地望著窗外,目光透過右手邊的玻璃窗無一例外地看到那座龐大的廢水處理站被水杉包圍,月亮被雲層沒規則的遮住。整塊畫麵都如同死去似的,無聲無息。把目光退回一點,從玻璃窗反射過去,最終落在一個白色的影子上,他把臉朝向我,安靜地對我微笑。而當我把頭轉到左邊的時候,除了天藍色的塑膠座椅外什麼都沒有存在過。起初我認為是幻覺,但我再次轉向窗外,剛剛隱約的身影現在卻像一具屍體一般掛在窗外。蒼白的麵色,矍瘦的臉頰,蠢蠢欲動的嘴唇泛著血跡,雙手依附在玻璃上,像一隻白色的壁虎皮膚已經開始腐壞潰爛。
從脊梁骨而來的寒氣不由地讓我站起了身往前排走去,下意識地向司機靠近。這時候,司機遇到紅燈突然刹了車,我的身子向前方晃去,握住鐵製扶手,我穩定住身體慢慢地抬起頭,他就這樣近距離地站在我麵前盯著我微笑,沒有落地的雙腳像鍾擺一樣晃動。發動機停止了轉動,時間靜止在十字路口。他的似曾相識的臉龐使我不敢正視,我一步一步往後退去。我在腦海中試著推出大凡能想到的殘忍場麵:他會掐住我的脖子,濡濕的舌頭舔舐我的皮膚,用嗜血的牙齒嵌入我的肉體,將我的內髒掏空。而這時,司機拔掉鑰匙往車門外跑去,然後說,車壞了,你也下車吧。而此時的門,卻已經緊閉。
[二]
鬧鍾及時的響起,我在一個霧氣朦朧的清晨醒來。時間像柔軟的帶汁的肉體。這是我第三次做類似這樣的夢,那隻徘徊在黑夜的幽靈,我每次都想看清楚他的臉可是每次都情不自禁地將目光轉移別處。而他也像是有話要對我說,但卻欲言又止。這樣的夢我做了好多回。如此大汗淋漓地醒來。害怕睜開眼夢也還是沒完,那是這種夢最可怕的地方。醒後去廚房打開電冰箱門。我從冰箱裏拿出盒裝牛奶,倒在玻璃杯上,白色液體沿著杯壁順滑下來。手機發出聲響,振動著書桌。這是夏夕的來電。
喂,你好。
你好,我是夏夕。我想跟你說一些關於煢拓的事。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嗎?
哦?其實我也有關於他的事想跟你說的。那麼,我們在哪碰麵呢?
煢拓的房子裏見吧,下午兩點。
煢拓從大三開始就已經搬出去住,向往自由的性格一直符合他的作風。他的房子坐落在工業區附近,與學校多少有一些距離,所以從那以後他也隻偶爾回學校一次上課。除了學校的重要會議和朋友之間的聚會,很少會在學校裏見到他。午飯後我坐車向煢拓的房子前進,陽光被霧氣覆蓋,能見度不是很高。夏夕把見麵地點約到這,想必其中也是有原因的。
現在我能聯想的到是——也許她和我設想的一樣——煢拓並不是自殺的。
走過狹窄的水泥樓梯之後,前麵就有一條長長的走廊筆直地伸出去。也許因為地麵距離天花板太高了,使得走廊看起來像曬幹的排水溝一樣。每隔一些距離懸掛著的感應燈上蓋滿了黑黑厚厚的灰塵。那燈光好像是透過細細的網格照出來似的不均勻。而且三個裏麵就有一個不亮。連要看自己的手掌都覺得很辛苦的樣子。周圍沒有任何聲音。隻有運動鞋的膠底踏在水泥地上的平板聲音響在昏暗的走廊。的確很難想象,一個中過幾百萬彩票大獎的人會把房子買在這。
兩點未到。我徘徊在門外,隨後夏夕從走廊那頭走過來,拿出鑰匙將門打開,房間是整潔的,四月潮濕的空氣使顯得地板膨脹而凹凸不平。煢拓的遺物還留在這裏,像是從發現屍體那天起就沒人來過這裏。我們可有可無地寒暄了一陣。似乎彼此都在等對方開口先說起這事。
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