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到洗手間衝涼,熱水蒸汽模糊了鏡麵,我在鏡象中看到那幽靈在站在我的背後,他的臉像一麵石膏,蒼白而又僵硬。他開始說話,從鏡子裏緩緩傳出一個極其輕微的聲音,似乎沒有震動聲帶,隻是靠氣流發出來的:請……別……再……碰……那……本……書。
隨後他的臉開始皸裂,像石膏般的臉部大塊大塊掉落下來,他捧住臉蹲下身體,形體如傍晚的影子越來越稀薄,惟獨悲傷的眼睛仍然依依不舍地留在空間。在他的嘴角發出悲鳴後那眼睛也當即消失在虛空中,夜色悄無聲息地湧滿了房間。
一個空蕩蕩的午後,雲層稀薄。我抬起頭垂直在北回歸線上的陽光射入我的眼眸。夏夕捧著幾本厚實的書走在我身邊,靠近一些我可以從她清涼的發香聞出夏天已經到來。從她嘴角始終漾出嫻靜的微笑看出,比起一個月前的她已經開朗許多,盡管煢拓的死給她造成很大的傷害。很多時候夏夕走在我身邊,我都會有種把自己當成煢拓的錯覺。
身體好些了麼?夏夕點了杯曼特寧後把書放下,咖啡廳裏的鋼琴聲幽雅地回來飄過。
感冒好多了,失眠還是有的。我點了杯藍山把菜單遞給服務員然後對夏夕微笑,你最近可好?
談不上好壞,很多時候躺在床上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是否入睡,但早上卻又不是特別想起床,隻靜靜地望著天花板消磨時光。她說話的時候眼神帶著暖意,黑色頭發從臉頰邊垂下來,如同一尺絲綢。
沒課了是有點不習慣的,不妨多出去走走。
嗬嗬,整天也無所事事,時光還不如上學美好。這時候咖啡廳的背景音樂由canon換成了kiss rain,夏夕把頭發捋到了耳郭後麵,使臉更加明亮起來。都不知道你平時是怎麼度過的。
我嘛,現在得過且過吧,以前還可以跟大夥們去上上網唱唱歌,現在一個人隻能長期寫作,掙點稿費維持下生活,沒更高追求了。
沉默。咖啡從服務員手中傳遞過來,夏夕夾著勺子,輕輕攪拌,液體成螺旋狀,沒有任何聲響。幾分鍾後夏夕問我,有煙嗎?
有。我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紅色Marlboro和打火機給她點上一支。事實上我都不知道夏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抽煙的,但這也並非表示特別驚訝,因為孤獨因為無奈,所以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去經曆和嚐試。煙夾在夏夕的左手食指和中指間,鬱鬱寡歡的表情使我想起煢拓三年前對我描述她時的那句話,夏夕真是個令人心疼的女孩子。
從那以後,我們也有過幾次不大不小的約會。倒也不是特意去哪裏,兩人隻是找個幽靜地方坐著聊天。相互聊經曆,聊工作,聊對各種事物的感覺和想法,百聊不厭,就像要填補空白,或是作信息交換,以達到更了解地步。第五次見麵時她牽起我的手,這像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結果,感覺太過dj vu(法語:似曾相識的感覺;幻覺記憶)。那時我們走在一個鋪著綠色地磚的人行道上,這讓我突然不由得想起了《灰之預言》。
預言二:
二零零六年五月的第二個星期。你於十八點三十收到信息,往東走二點五公裏會在街的第三個拐角與她相見。人行道鋪滿墨綠色的地磚,每一塊磚都刻鑿著幾何花紋,你沿著街道深入,兩旁的牆滿是伸出的招牌。路過十字路口後,她牽起你的手。土地空虛地伸向地平線;天空張開,雲團迅速飛過。機緣與風決定了雲的形狀,此刻你開始著意揣摩愛情的證據。二十一點零八分,你帶她走進電影院,在第五排第二十號和二十二號座位上,你們互相依靠,欣然入睡。從那時起,你再不能欺騙自己你們已經相愛的事實。
[六]
這是五月的第一個星期在《灰之預言》上所發現的預言。這則預言並不像上一則預言一樣來得那麼不吉利,反而解開了我心中的答案——我原來是喜歡夏夕的,至於為什麼喜歡我也說不上來,正因為說不上來才導致我一直存在那樣的疑問。也許有一種愛便是這樣,沒有保留沒有條件,沒有原因沒有交待,沒有但是沒有如果。
盡管接下來該發生的事實被描述的如此相安無事,但在冥冥之中我感到困惑和不安。我進一步往下想,難道我和夏夕是不能走到一起的。我的意思是,我和夏夕在一起也同樣不會是件好事。但隨後又很快被自己樂觀的說服。
傍晚的空氣清涼,我坐在陽台上喝著汽水,《灰之預言》放在腿上等待夏夕給我的短信,我站起身伏在窗台,看到樓下是一群打球的孩子,四周是鐵絲製成的防護網,他們像一群困獸被關在其中,麻雀停在電線上跳躍,被駛過的汽車驚嚇而飛走,對麵馬路上的斑馬線不知在什麼時候又重新被刷成了白色。電視的廣告準時在六點半插播進來,正是此刻手機響起,夏夕在短信中說,今天是我的生日,可否一起吃個晚飯,上次那家餐廳門口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