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瑾苦澀一笑,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他莫不是真的醉了?

有心痛,那是被背叛的痛,事實雖然是事實,可往往總是事實最傷人;

有失落,那是堅守這麼多年的信念突然間坍塌的茫然;

有嘲諷,那是對自己心中最後一塊曾經單純的愛戀淨土的嘲笑。

卻獨獨沒有憎恨。他沒殺她,讓她毫發無傷地瀟灑離開,跟著一個陌生的男子離開,一個她口口聲聲此生僅愛的男子,任何男人聽了都不會無動於衷,像他如此冷靜。血氣方剛的應該連同那個她心愛的男人一起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來撫慰自己受傷的心靈,最鱉腳的也會打上她一巴掌平衡自己所謂男人的麵子,就算是愛她入骨無她不活的不是也該苦苦挽回最後以命相挾?或是氣度泰然愛她甚過自己的也該給句隻要你幸福便好而後自己黯然神傷。可為何,這些此刻都離自己如此遙遠?

乍然憤怒過後隻留平靜。

東方瑾“嗬嗬嗬”地傻笑出聲,又一口飲盡杯裏的酒,酒精灼熱過喉,卻燙不暖心底的陰寒,搖頭自嘲,“可悲的是竟連感覺都難以識別。”

琴聲依舊,這一曲是梁祝,紗縵中人自始至終都不曾出聲說話,若不是琴聲還在,真讓人懷疑裏麵是否木頭人所作。

東方瑾給這突然轉變成悲調的曲子打斷了回憶,有點慍色,真是不懂察言觀色,見客人沉悶不語不開口製造話題轉移注意力也罷了,竟然還彈奏如此悲極的曲子,若是悲得如入其境也能博個知音的安慰,可就是這樣該死的無韻無情,卻沒有任何技法的缺點,還說什麼連當年秦淮河畔一代名妓姬無雙都無法媲美這花魁的一根汗毛,簡直屁話!

“果真是天下無雙,琴藝無人爭峰。”一語出,東方瑾明顯愣了一下,隨即起身離開雅房。他也不明白怎麼突然會感慨出來,算了,當是讚美紗縵中人吧。

卻不知紗縵中人因他那句無意流露的話差點失手彈錯音符。人去房空,從紗縵中轉出一抹淡黃身影,步至桌前,端起客人未喝完的酒盞,若有所思仰頭慢慢品嚐,一口一口,清冷的眼,仿佛有了一絲笑意。

醉流連裏燈如白晝,醉流連外夜靜更深,微風拂來,竟下起了毛毛細雨。老鴇心細地送上油紙傘,殷勤地揮動手裏的帕子目送離開。東方瑾更是弄不明白,服務細微無至,何以花魁琴技如此一般。

小雨纖纖風細細,戀樹濕花飛不起。細雨,最是連綿惆悵,可品一味寥寂,品一味落寞,東方瑾輕柔地踏在石路上,淅淅瀝瀝的,雨打油傘的聲音,把塵囂湮沒,也將心中的紛雜褪去。東方瑾並不急著回去,漫步在細雨織成的雨簾中,腦裏一閃而過的,竟是一張絕世的臉龐。那個被他一掌擊中,身體如斷了線的風箏遠離他而去,而後生死不明的女子。

身子?前麵綽約的身影似乎有點相像?漫天細雨,身影朦朧不清,東方瑾心裏一動,竟鬼使神差地跟著那抹身影,一直走,在細雨中,一前一後,隻是借著雨簾靜靜凝望著前麵那似乎很熟悉卻有很朦朧的身影,不知是在借人思人,還是確認什麼。

那步伐,不緊不慢,卻始終讓東方瑾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雨巷中自房簷垂下的珠簾濺落在油紙傘上,散出一片片的飛花。

轉過了幾條街,那女人還沒有停下的跡象,似乎是故意在繞圈子。然而就在一個轉彎的地方,身影逐漸慢下來,欲破靄而出之際,那抹身影卻驀然消失了。

望著除了雨絲便空蕩蕩的街道,東方瑾自嘲地勾起唇角。最近老是跟著女人跑,此為君子所為乎?不知情的還以為色狼了呢。

再次望了眼那身影消失的地方,東方瑾那熠熠的星眸略微暗淡了幾許,一抹失落掠過,握著油紙傘的手緊了緊,轉身欲走,卻不料,前方一頂小油紙傘擋在了他的腳邊。看不見人,隻看到暗黃的油傘上一大一小兩個掌印拍在一起,說不出的趣味和溫馨。

油傘後傾,露出一個五歲小娃娃精致的玉臉,第一眼看向東方瑾的眼神滿含審視。

“小三?”東方瑾懵了,隨即反應過來,不是東方璿,是東方璿的縮小版,完全和五歲的東方璿長得一模一樣嘛。

蘭息聞言皺了皺眉,沒好氣地說道,“我不叫小三這麼弱智的名字。”一身酒氣,臭死了。

“我錯認人了,你長得很像我三弟。”東方瑾有點尷尬,這個小男孩年紀小小表現出來的氣度卻是大人都無法忽視的。小大人一個,而且是對他第一印象很不好的小大人。若是母後見到這男孩,肯定也會以為是小三,哪有象得一模一樣的,比雙胞胎還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