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筱桐把事情的始末告訴陸映亦的時候,她隻回答了三個字:“笨女人。”她是笨,但是至少這樣還能再見他,還能跟從前一樣地跟他聊天,既然他要她相信他們可以,那麼她就相信。陸映亦看她一副茫然的樣子,拍著她的肩用難得溫柔的語氣說:“筱桐,不要委屈了自己,你想做什麼就去做,我會永遠站在這裏支持你。”吳筱桐抬頭看著這個從小便在自己身邊的好友,胸口一股暖流湧過。原來朋友真的是可以一輩子的,她和陸映亦會是,那麼她和沈嘉言或許也可以,這樣會不會就是最好的結局呢?吳筱桐和沈嘉言在相隔了一年多以後總算恢複邦交,兩個人偶爾在QQ上遇到便聊幾句,一開始隻是問個好,後來,吳筱桐會打電話給他講一些身邊的趣事,最後演變成,身邊的每一件小事,她都要發短信告訴他,才能安心,比如她今天不小心把錢包弄丟了,明天鑰匙又找不著了。每一次,他都說你這粗心的毛病要好好改改,雖然是批評的語氣,但是聽在吳筱桐的耳裏,便是寵溺,是甜蜜,於是記性反而變得更壞。這好像是多年前就養成的癮,原本已經戒掉,然而,重新上癮,便更難去戒。所有的壞脾氣也跟著死灰複燃。一有什麼不高興的事便打電話給他,哭訴,或者發脾氣。吳筱桐每一次都覺得他會生氣,會厭煩,然而他總是在她哭過或者發完脾氣之後,輕輕地問一句:“好了嗎?”然後,所有的怨氣,都在一瞬間消失不見。宿舍裏的人都說,沒有見過這樣的吳筱桐,喜怒哀樂都在臉上,簡單的像個孩子,跟從前完全不同。吳筱桐不知道是自己變了,還是她原本就是這樣,或者隻對沈嘉言如此。每一天她都告訴自己,這樣不好,她要嚐試沒有他,也一樣過得好好的,然而,每一天,依舊如此。她不知道別人做朋友是不是也像他們這樣,電話一打就是一個多小時,大到社會政治問題,小到身邊瑣事。其實吳筱桐並不關心跟他聊天的內容,幾乎第二天她就會忘記前一天說過的話,但是仍然一遍一遍地講,不知疲倦。所有的朋友都說他們關係曖昧,吳筱桐聽了也不生氣,反而暗自歡喜。好幾次她都試探著想琢磨出他真實的心意,可是隻要一談到這些敏感的話題,他總能輕而易舉的避過。有時候會故意氣他,告訴他都有誰在追她,還編了一大堆的謊話,怕他識破,連人家的身世背景都說得極為詳盡,再假裝問他意見,自己都覺得可笑,他竟然還真誠懇地給出很多的參考意見。一生氣,便把電話掛了,然後沒忍住幾天,自己就先繳械投降。或者有時候用玩笑的口吻給他發短信:我想你了。他便也回:我也想你了。想騙他說一些更好聽的話,於是繼續發:我喜歡你。結果他就會回:我還好。讓吳筱桐哭笑不得。更或者遇上委屈的事情,明明不關他的事,她也會在電話裏先哭個肝腸寸斷,最後問:“沈嘉言,你為什麼不喜歡我?讓我這麼傷心?”他總是低聲哄勸,讓她睡覺,因為知道隻要她第二天醒來,便會主動向他承認錯誤。吳筱桐生氣最長的紀錄是一個月,原因她自己都不記得了,隻知道自己是賭著一口氣,絕對不要再先去理他,看誰能熬過誰。每天都要無數次撥打自己的手機看是不是壞了,最後某一天,終於一口氣把號碼撥完,對著話筒喊:“沈嘉言,你馬上打電話給我。”果然,剛掛了電話,電話鈴聲就響起,隻聽到那邊久違了的聲音,像一條小溪,慢慢地彙入她的心田。語氣便緩了下來,自己都沒有辦法。吳筱桐覺得奇怪,為什麼每一次,就算她發再大的脾氣,說多麼無法挽回的話,他都像是料定她會回頭一樣,等她自己想通了去找他,然後他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問一句:“不生氣了嗎?”她怎麼可能不生氣,隻是她更氣自己,她氣自己的沒用。吵架,求和,和解,再吵架,循環反複,她就像是一個人在唱獨角戲,而他,就像個觀眾,看著自己矛盾掙紮,卻還甘之如怡。有時候吳筱桐會覺得很累,她不懂,他們之間怎麼又會搞成這樣,糾纏不休,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做一輩子的朋友?如果要這樣一輩子,不是他先瘋掉,就是她先垮掉。不是沒想過放手,可是她做不到,她對陸映亦說:“就算他不愛我,我還是貪戀在他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所以,我不能離開,即使心痛。”陸映亦隻能長歎一聲,說:“你們兩個還真是孽緣懶得管你們。”孽緣嗎?吳筱桐不知道。她隻是覺得自己越來越渺小,簡直低到了塵埃裏。對他而言,她是張白紙,她所有的想法,他都一清二楚,她有什麼心思,必定瞞不過他;而他對她呢,大概是一團漿糊,她永遠琢磨不透。吳筱桐22歲的生日,她推了所有人的邀約,隻為等他一個電話,聽他說一句“生日快樂”,她知道他不會忘記,即使是在他們冰封的那一年裏,他都會發一條短信祝她生日快樂。可是,那一天,她等了又等,接了一個又一個的電話,卻沒有等到他的隻言片語。吳筱桐想了又想,還是拿起手機給他發短信,你在哪裏?半個小時後,她的手機還是安靜地躺在那裏。再次拿起,發:你又跑哪裏玩去了?每隔半小時就發一條,不厭其煩。十一點半的時候,宿舍裏的人都躺下了,因為看她心情不好,都不敢說話。吳筱桐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終於撥了那個號碼。手機裏彩鈴唱到第二遍的時候,終於有人接起,聲音聽起來很是疲憊,像是剛睡醒的樣子。吳筱桐心裏更覺得委屈,她等他一天,而他不隻不記得,竟然還在睡覺。“沈嘉言,你太過分了。”對方沉默了一會,然後說:“我今天很累,有事明天再說。”這句話讓吳筱桐的心發涼,可是她還是堅持對著電話說:“明天不是我的生日。”聲音已經帶著哽塞。“吳筱桐,你不要像個孩子似的,行不行”驟然升高的音調,還有最後那斬釘截鐵的話語,在這無比安靜的空氣裏漂浮,讓她覺得無力。這是第幾次,他對她發脾氣,她已經不記得。可是每一次,那種感覺,那種讓她仿佛掉下冰冷地獄,永不超生的感覺,她卻體會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斷受傷,還不停地死不悔改,她吳筱桐怎麼就那麼下賤?木然地將手機裏的SIM卡掰成兩半,用力往垃圾裏扔去。一夜無夢。第二天,宿舍裏的電話響個不停,另外三個人輪番上陣,將沈嘉言罵了個狗血淋頭,他始終不帶任何感情地說一句:“請讓吳筱桐接電話。”她可以罵他,但是聽到別人罵得時候,卻怎麼都覺得不對。到底還是心疼了他,接了電話,冷冷的說了一句:“有事嗎?”“筱桐,你不要生氣了。”“我沒有。”口是心非,語氣僵硬。沈嘉言停了半刻,才說道:“那好吧就這樣。”吳筱桐隻感覺自己所有的怒氣都往上湧,說:“沈嘉言,你混帳,有你這麼道歉的嗎?”電話那頭似是輕笑了一下,她聽到沈嘉言說:“還好你發脾氣了,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道歉。”然後嚴肅下來,繼續說:“筱桐,昨天我有些累,所以態度不好。是我不對,生日快樂。”他極少會跟她道歉,從來都是她用卑微的語氣在跟他說話,吳筱桐有些分神,可是那個累字還是迅速地被她捕捉到,於是問:“為什麼累?”“沒什麼。”“沈嘉言,如果你真心想道歉,就告訴我。”吳筱桐繼續追問。電話那頭沉默著,吳筱桐也不說話。“前幾天一直在試驗室,事情有些多。……”有些欲言又止。吳筱桐不說話,等他繼續說下去,一定沒有這麼簡單。“而且,最近我在考慮畢業以後的事。”吳筱桐的心一緊,他們從來沒有談過將來的事,這是第一次,他對她說起他的未來。有些緊張,話筒握得更緊,問:“那你現在有了規劃了嗎?”“我的導師想我留下來考他的研究生,可是……我想畢業以後回去,我媽媽,一個人很辛苦。”語氣裏有深深的無奈還有悲傷,這麼久以來,她以為他已經可以接受他爸爸的傷,他不說,她便以為他忘記了,然而那一刻,曾經在醫院走道裏他的眼淚又刺痛了她的心。其實,一切早就變了。吳筱桐為他心痛,猶豫著說:“你應該考研究生的,你那麼聰明……”“傻瓜,研究生什麼時候都可以念,我現在隻想工作賺錢養家,這就是我的未來了。”沈嘉言說道,似有一道回音,在話筒裏一遍一遍重複。那麼,你的未來裏有我嗎?原來,你已經開始有你自己的世界,可是,我卻還在原點,我們之間的距離是不是會越來越遠?我從來沒有想過,沒有沈嘉言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到時候,圍繞著你的世界轉的我,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