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智有知道,他偶爾允許自己演浪子,他也可以找一個姚莉莉這樣的人取代老顏對他的駕馭。但是,在他心裏,“師父”始終就隻有那一個,他不能讓其他人來取代那個位置,那種接近或政黨或宗教般的情懷,是他對內心虛擬過的“信望愛”的最後的堅守。
事後宋智有再次陷入惴惴不安。
跟上一年充滿期盼的惴惴不安不同,這一次,他擔心他的舉薦人因為莫名被勾引又莫名被拒絕而報複他。
在宋智有看來,再次失去晉升機會事小,因誤會給一個好人帶來傷害事大。
好在,他的舉薦人遠比他想象的心智成熟。
宋智有在那年夏天終於正式成為“合夥人”,且事後女舉薦人對他一直保持著有禮有節的距離。
因為這個階段性的重要事件,宋智有對世事百態也有了一些新的看法。
他默默認為女人在遭遇中比男人更容易接近“偉大”。
比如單親媽媽和老顏,比如姚莉莉和他,再比如他的女舉薦人和他。
所有這些男女關係中,最後在扮演“擔當”這個角色的,竟然都是女人。
當然了,“認為女人更偉大”也不是宋智有首發的感慨,早在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他就對女性的偉大和擔當有過深刻的認識。
話說有那麼一年,宋智有的父親,一時把持不住,和鎮上的一個寡婦好上了。
盡管沒過多久,這個桃色事件就因為不相幹群眾的過度介入而不了了之,可過程中宋智有父母迥異的表現,讓他在心裏對女性的評價遠遠高過了男人。
事發始終,宋智有的父親唯一的“表現”就是拚命發脾氣。
對老婆發,對兒子發,對群眾發,對家裏養的家禽也發。等找不到任何發脾氣對象的時候,他就對自己發,到後來,以其發作陣勢看,似乎最想置他於死地的就是他自己。
倒是宋智有的母親,以不變應萬變,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每天照著平常的樣子過生活。
那時候少年宋智有正處在叛逆期,對這樣一個醜聞當然是反應強烈,對醜聞中的父母也是反感得很明確。
他對他父親的行為和脾氣感到反感,他對她母親包容他父親的行為和脾氣同樣感到很反感。
尤其令他不解和氣憤的是,他的母親不僅沒有任何過激反應,甚至在鄰居們高密度風言風語的時候,她還迎難而上,故意跟丈夫一起出現在自家菜地裏。那個菜地位於黃河支流的河邊上,鎮上的好多居民都能站在自己家院子裏居高臨下看到他們的菜地。
宋智有的母親就那樣從容地在地裏偕同自己的丈夫一起擺弄著那些屬於他們一家三口的西紅柿和辣椒,她故意時不時地走到她丈夫旁邊,擺出夫唱婦隨的pose,硬把她丈夫的脾氣軟化在她的包容和順從中,直到那些流言在她維護門麵的決心麵前漸漸式微。
然而宋智有對他父母的嫌惡並沒有隨著流言式微。
有那麼一個下午,宋智有的父親外出,家裏隻剩他們母子二人。
宋智有的母親給他做了一鍋他最喜歡的麵食“貓耳朵”,然後,趁他吃得高興,給他講了一個質樸的道理。
宋家媽媽是有備而來,宋智有並沒有。
他剛吃沒幾口,他母親舀了一勺新炸的辣椒油放進他碗裏,悠悠然地問他說:“兒子,你說,咱家的油辣子,香不香?”
“香啊。”宋智有吃得不想抬臉,含著浸染了辣椒油的“貓耳朵”回答。
“那你說,咱家的油辣子,都能是用自己家晾的辣子炸的?”
少年宋智有沒想到他媽媽有埋伏,負責地搖了搖頭,因為去鄰居的屋簷下偷晾好的辣椒是他小時最喜歡的遊戲之一。
他母親停了停又問:“那你再想想,咱家門口樹上的棗子,甜不甜?”
“甜!”含著麵想著棗,宋智有感到很快樂。
“那咱家門口樹上的棗子,你都能摘全了?”宋媽媽用了設問的語氣,一臉必勝的笑容。
少年宋智有此刻察覺到這不是幾句純粹隻是跟食物有關的交談,他放下筷子,思考了幾秒,又搖了搖頭。
他是誠實的,在這個鎮上,任由鄰居家的少年來摘棗之後再滿院子叫罵也是成人們的重要遊戲。
宋智有的母親進行完這段對話,低頭吃了一口自己碗裏的“貓耳朵”,吃完,用筷子敲了敲碗邊,自語一般說:“那不就完了。”
怕宋智有沒懂,她又補充道:“你還能因為辣子裏麵有別人家的,你就不吃今天這碗麵了?不能!那你能因為有人摘你的棗子,你就把樹砍了?不能!氣性重要嗎?重要!可氣性不能當飯吃是不是?醃菜缸裏進了蒼蠅咱就把缸砸了?砸缸的不是沒有,有!倒是看著好看,聽著好聽,動靜挺大!隻怕過年誰沒醃菜吃,誰就知道什麼才是真委屈!這日子要不要接著過,別人怎麼評說那是別人的權利,自己怎麼過還得看自己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