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位涉世未深的年輕人來說,一種奇怪的感受是體會到自己在社會上孑然一身:一切聯係已被切斷,能否抵達目的港灣卻是個未知數,要返回出發點則又不可能。冒險的魄力使這種感受愉快甜蜜,自豪的激情使它溫暖,但隨後的恐懼又使之不安。半小時過去,而我仍舊孤寂無助時,恐懼心理壓倒了一切。我決定去按鈴。“這裏附近有沒有個叫‘桑菲爾德’的地方?”我問應召而來的侍者。“桑菲爾德?我不知道,小姐。讓我到酒吧去問一下吧。”他走了,但立刻又回來了。“你的名字叫愛嗎,小姐?”“是的。”“這兒有人在等你。”

我一躍而起,拿了皮手筒和傘匆匆地走出旅店過道。敞開的門邊,一個男人在等候著,在昏暗的路燈的街上,我依稀看到了一輛馬車。

“我以為這就是你的行李了?”這人見了我,指著過道上我的箱子突兀地說。

“對,”他把箱子舉起來放到了馬車上。隨後我坐了進去,不等他關門就問到桑菲爾德要多遠。

“六英裏左右。”“我們要多久才到得了那裏?”“大約一個半小時。”

他關了車門,坐在車外自己的位置上,我們便上路了。馬車顛顛簸簸地跑著,使我有充裕的時間來思考。我很高興終於接近了旅程的終點,身子靠在算不上精致卻很舒適的馬車上,一時思緒萬千。

我猜想道,“從樸實的仆人和馬車來判斷,費爾法克斯太太不是一個衣著講究的女人,這樣更好,我跟上等人隻生活過一回,同他們相處簡直是受罪。不知道除了那位小姑娘之外,她是不是一個人生活。如果是這樣,而且她還算得上和氣,我肯定能同她好好相處,我會竭盡全力。可惜竭盡全力並不總能得到好報。其實在羅沃德,我打定了主意,並堅持不懈地去實行,而且也贏得了別人的好感,但與裏德太太相處,我記得我的好心總遭到鄙夷。我祈求上帝,但願費爾法克斯太太不要成為第二個裏德太太。可要是她果真如此,我也並不是非與她相處不可,就是發生了最惡劣的情況,我還可以再登廣告。不知道我們現在已走了多遠了?”

我放下窗子,往外張望。米爾科特已離我們很遠了。從燈光的數量來看,這似乎是一個相當大的城市,起碼比洛頓要大得多。就我所知,我們此刻像是在一塊工地上,不過房屋遍布整個地區。我覺得我們所在的地區與羅沃德有所區別。人口更為稠密,卻並不那麼美麗;更加熙熙攘攘,顯得嘈雜無序。

道路難走,夜霧沉沉。我的向導讓馬一路小跑,我確信這一個半小時延長到了兩個小時,最後他在車座上轉過頭來說:

“現在你離桑菲爾德很近了。”我再次往外眺望。我們正在一個教堂旁路過,我看見低矮、寬闊的塔映著天空,教堂的鍾聲正敲響一刻,我還看到山邊一狹長條耀眼的燈光,證明可能是一個鄉村,或者是沒有教堂的莊子。大約10分鍾後,馬車夫跳下車,打開兩扇大門,我們穿了過去,門在我們身後被關上了。這會兒我們緩慢地沿著一條小道,來到一幢房子寬闊的正門前。一扇掛著窗簾的圓肚窗,閃爍著燭光,其餘一片漆黑。馬車停在前門,一個女傭開了門,我下車隨她走進門去。

“請從這邊走,小姐,”這姑娘說。我跟著她穿過一個四周有高門的方形大廳,她把我領進了另一個房間,裏麵明亮的爐火與燭光,同我已經習慣了兩小時的黑暗形成對比,一開始我眼花繚亂。當我定下神來,眼前便出現了一個非常和諧的畫麵。這是一個舒適的小房間,溫暖的爐火旁有一張圓桌,一條老式高背安樂椅上,坐著一位很整潔的矮小老婦人,頭戴寡婦帽,身穿黑色絲綢長袍,還圍著一條雪白的平紋細布圍裙,跟我想象中的費爾法克斯太太絲毫不差,隻是不那麼嚴肅,卻顯得更加和藹可親罷了。她正忙著編織,一隻碩大的貓安靜地趴在她腳邊,作為一幅理想的和諧家庭圖畫,它真是完美無缺了。對一個新到的家庭女教師來說,也很難設想有比這更讓人舒心的初次見麵的情景了。沒有那種居高臨下的豪華,也沒有令人難堪的莊嚴。我一進門,那老婦人便站了起來,立刻客客氣氣地上前來迎接我。

“你好,親愛的!恐怕一路坐車很累吧。路又不好走,約翰駕車又那麼慢,你一定很冷的,快到火爐邊來吧。”“我以為你就是尊敬的費爾法克斯太太了?”我說。

“是呀,你說對了,請坐吧。”她把我領到她自己的椅子上坐下,隨後取下我的披巾,解開我的帽帶,我請她不用如此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