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其他方麵,如同在這方麵一樣,我對我主人逐漸地變得寬容了。我正在努力忘記他所有的缺點,而過去我是毫不讓步的。以前我研究他性格的各個方麵,好壞兩個方麵都看,權衡兩者,以作出公正的評價。現在我看不到壞的方麵了。他那令人厭惡的嘲弄,一度使我吃驚的嚴厲,而今像是一盤佳肴中的調料,有了它,熱辣辣的,很好吃;沒有它,便索然無味。至於那種令人難以捉摸的東西,那種表情是陰險還是憂傷,是工於心計還是頹唐沮喪,一個細心的旁觀者會看到這種表情時常從他目光中流露出來,但是沒等你進一步探究暴露部分的神秘,它又再次掩蓋起來了。那種神態以前曾使我畏懼和退縮,好像徘徊在火山似的群山之中,突然感到大地顫抖,看到地麵裂開了,我還能見到這樣的表情,我依舊心跳加快,卻沒有麻木。我不想躲避,隻渴望迎上去,去探知它的底細。我認為英格拉姆小姐很幸福,因為有一天她可以在閑暇時窺探這個深淵,了解它的秘密,分析這些秘密的性質。與此同時,在我隻考慮我的主人和他未來的新娘時——眼睛隻看見他們,耳朵隻聽見他們的談話,心裏隻想著他們舉手投足的動作——其他賓客都沉浸於各人的興趣與歡樂中。林恩太太和英格拉姆太太,在嚴肅交談,彼此點著戴了頭巾帽的頭,根據談及的話題,各自的舉手投足間,作著表示驚愕、迷惑或恐懼的手勢,活像一對放大了的木偶。溫和的登特太太同敦厚的埃希頓夫人在聊天,兩位太太有時還同我說兩句客套話,或者朝我笑笑。喬治·林恩爵士、登特上校和埃希頓先生在談論政治、郡裏的事或司法事務。英格拉姆勳爵和艾米·埃希頓在調情。路易莎彈琴唱歌給一位林恩先生聽,也跟他一起彈唱。瑪麗·英格拉姆懶洋洋地聽著另一位林恩先生獻殷勤的話。有時候,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自己的活動,來看和聽主角們的表演,因為羅切斯特先生和——由於與他很密切——英格拉姆小姐,畢竟是全場人的中心。要是他離開房間一個小時,一種死氣沉沉地氣氛就籠罩在客人們的心頭,而他再一次進屋必定會給活躍的談話注入新的活力。
一天,他有事上米爾科特去了,到很晚才回來,大家便敏感的感覺到缺少了他充滿生氣勃勃的感染力。那天下午下了雨,結果原來計劃好的,徒步去看新近紮在海村工地上的吉卜賽人營房的事,也就以後再提了。一些男士們去了馬廄,年輕一點的與小姐們一起在台球房裏打台球。遺孀英格拉姆和林恩,悠閑地玩紙牌解悶。登特太太和埃希頓太太拉布蘭奇·英格拉姆小姐一起聊天,她不太搭理地拒絕了,自己先是伴著鋼琴哼了一些感傷的曲調,隨後從圖書室裏拿了本小說,傲氣十足卻沒精打采地往沙發上一坐,準備用小說的故事情節,來消磨幾個鍾頭無人作伴的無聊的時光。除了不時傳來樓上玩台球人的歡叫,整個房間和整所房子都靜悄悄的。
時候已近黃昏,教堂的鍾聲提醒人們已到了換裝用飯的時刻。這時兒,在客廳裏跪在我身邊窗台上的阿黛勒突然大叫起來:
“Voila Monsieur Rochester,qui revient!”我轉過身,英格拉姆小姐從沙發上跳起來,其他的人也停下自己的事情抬起頭來。與此同時,車輪的吱嘎聲和馬蹄涉水的嘩啦聲,在濕漉漉的沙土路上隱約傳來,一輛驛站馬車駛到了門前。
“他中了什麼邪啦,這種模樣回家?”英格拉姆小姐說道,“他出門時騎的是梅斯羅(那匹黑馬),不是嗎?而派洛特也跟著他的,他把這兩頭動物怎樣啦?”她說這話時,高高的身子和寬大的衣服緊靠著窗子,弄得我就得往後仰,差不多拗斷了脊骨。焦急之中,她起初沒有看見我,但一見我便噘起嘴,走到另外一扇窗去了。馬車停下了,駕車人按了按門鈴,一位穿著旅行裝的紳士跳下車來。不過不是羅切斯特先生,是位看上去很時髦的大個子男人,一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