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奇怪的願望,裏德太太,你為什麼那麼恨她?”
“我一直討厭她母親,因為她是我丈夫唯一的妹妹,很討他喜歡。家裏因為她嫁人而同她斷絕關係,隻有他堅決反對這麼做。她的死訊傳來時,他哭得像個傻瓜。他要把孩子領來,我求他還是送出去。我頭一回見了她便討厭,完全是個哭哭啼啼體弱多病的東西!她隻會在搖籃裏整夜哭個不停,不像別的孩子那樣放聲大哭,而是咿咿呀呀,哼哼唧唧。裏德可憐她,親自喂她,好像自己孩子似地關心她。說實在的,他自己的孩子在那個年紀他還沒有那麼花心思呢。他要我的孩子跟這個小討飯的和睦相處,寶貝們受不了,都很討厭她,裏德為此非常生氣。他病重時,還經常叫人把她抱到他床邊,而且在臨終前一小時讓我立誓撫養她。我卻情願養育一個從濟貧院裏出來的小叫化子。可是他軟弱,生性軟弱。約翰一點也不像他父親,我為此感到高興。約翰像我,像我的兄弟們,一個十足的吉卜森家的人。嗬,但願他不要總是寫信討錢來折磨我!我沒錢可以給他了,我們窮了。我得打發掉一半的傭人,關掉部分房子,或者租出去。我本來不忍心這麼做,可是日子怎麼過呢?我三分之二的收入都付了抵押的利息。約翰賭得厲害,又總是輸,可憐的孩子!他陷入了賭窩。約翰名譽掃地,完全墮落了,他的樣子很可怕,他所做的一切使我感到丟臉。”
她的情緒變得十分激動。“我以為現在還是離開她好。”我對站在另一邊床頭的貝茜說。
“這樣也好。小姐,不過晚上她總是這樣愛說話,早上比較鎮靜。”
我站起身來。“站住!”裏德太太叫道。“還有件事我要同你說。他總是威脅我,不斷地用他的死或我的死來威脅我。有時我夢見他躺著,喉嚨上一個大窟窿,或者鼻青眼腫。我已經陷入了一個奇怪的關口,困難重重。該怎麼辦呢?錢從哪兒來?”
此刻,貝茜正努力勸她服用鎮靜劑,費了好大勁才說服她。裏德太太鎮靜下來了,很快陷入了昏睡狀態,隨後我便離開了她。
十多天以後我才再次同她交談。她仍舊昏迷不醒或是懨懨無力,醫生禁止一切會使她產生痛苦使她激動的事情。在那些天裏,我竭力跟喬治亞娜和伊麗莎相處。說實在她們起初十分冷淡,伊麗莎隻會久久地坐著,縫呀,讀呀,寫呀,對我或是她妹妹一句話也不說。同喬治亞娜也會對著她的金絲雀胡說一通,而不理睬我。但我決不會顯出無事可做,或是不知如何消磨時光的樣子。我帶來了繪畫工具,使自己既有事可做,又有了消遣。
我拿了畫筆和畫紙,遠離她們,在一個靠窗的地方坐下,忙碌著畫一些幻想中的人頭象,表現轉眼就即逝萬花筒似的想象世界中刹那間出現的景象。例如,兩塊岩石之間的一片大海,初升的月亮,橫穿月亮的一條船,一叢蘆葦和四周景象,一個仙女頭戴荷花叢中探出頭來,一個小精靈坐在一圈山楂花下的籬雀窩裏。
首先一天早晨,我開始畫一張臉,至於一張什麼樣的臉,我毫不在意,也不知道。我取了一支黑色軟鉛筆,把筆尖留得粗粗的,便畫了起來。我首先在紙上勾勒出了一個又寬又突的前額和下半個方方正正的臉的輪廓。這個外形使我感到愉快,我趕忙填上了五官,在額頭下畫兩道平直顯眼的眉毛,下麵自然是線條清晰的鼻子,筆直的鼻梁和大大的鼻孔,隨後是看著很靈活很大的嘴巴,再後是堅毅的下巴,中間有一個明顯的裂痕。當然還缺黑黑的絡腮胡,以及烏黑的頭發,一簇簇長在兩鬢和波浪似地生在前額。現在要畫眼睛了,我把它們留到最後,因為這最需要謹慎從事。我把眼睛畫得很大,形狀很好,有著長而淺黑的睫毛,大而發亮的眼珠。“好極了!不過不完全如此,”我一邊觀察效果,一邊思忖道:“它們還缺少力量和神采。”我把暗處加深,好讓明亮處更加光彩閃爍——巧妙地抹上一筆兩筆,便達到了這種效果。這樣,在我的眼前就顯出了一位朋友的麵孔,那幾位小姐對我不理睬又有什麼關係呢?我瞧著它,對著逼真的畫麵微笑,全神貫注,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