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進便喚莊客,叫將酒來。不移時,隻見數個莊客托出一盤肉、一盤餅,溫一壺酒;又一個盤子托出一鬥白米,米上放著十貫錢。都一發將出來。柴進見了道:“村夫不知高下!教頭到此,如何恁地輕意?快將進去!先把果盒酒來,隨即殺羊,然後相待。快去整治!”林衝起身謝道:“大官人不必多賜,隻此十分夠了。”柴進道:“休如此說。難得教頭到此,豈可輕慢?”莊客不敢違命,先捧出果盒酒來。柴進起身,一麵手執三杯。林衝謝了柴進,飲酒罷,兩個公人一同飲了。柴進說:“教頭,請裏麵少坐。”柴進隨即解了弓袋箭壺,就請兩個公人一同飲酒。
柴進當下坐了主席,林衝坐了客席,兩個公人在林衝肩下。敘說些閑話、江湖上的勾當,不覺紅日西沉。安排得酒食果品海味,擺在桌上,抬在各人麵前。柴進親自舉杯,把了三巡,坐下叫道:“且將湯來吃。”吃得一道湯,五七杯酒,隻見莊客來報道:“教師來也。”
柴進道:“就請來一處坐地相會亦可。快抬一張桌來。”林衝起身看時,隻見那個教師入來——歪戴著一頂頭巾,挺著脯子來到後堂。林衝尋思道:“莊客稱他做教師,必是大官人的師父。”急急躬身唱喏道:“林衝謹參。”那人全不睬著,也不還禮。林衝不敢抬頭。柴進指著林衝對洪教頭道:“這位便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林衝的便是。就請相見。”林衝聽了,看著洪教頭便拜。那洪教頭說道:“休拜,起來。”卻不躬身答禮。柴進看了,心中好不快意。林衝拜了兩拜,起身讓洪教頭坐。洪教頭亦不相讓,便去上首便坐。柴進看了,又不喜歡。林衝隻得肩下坐了,兩個公人亦各坐了。
洪教頭便問道:“大官人,今日何故厚禮管待配軍?”柴進道:“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師父如何輕慢?”洪教頭道:“大官人隻因好習槍棒,往往流配軍人都來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槍棒教師’,來投莊上,誘些酒食錢米。大官人如何忒認真!”林衝聽了,並不做聲。柴進說道:“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覷他。”洪教頭怪這柴進說“休小覷他”,便跳起身來道:“我不信他!他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頭。”柴進大笑道:“也好,也好。林武師,你心下如何?”林衝道:“小人卻是不敢。”洪教頭心中忖量道:“那人必是不會,心中先怯了!”因此越來惹林衝使棒。柴進一來要看林衝本事,二者要林衝贏他,滅那廝嘴。柴進道:“且把酒來吃著,待月上來也罷。”
當下又吃過了五七杯酒,卻早月上來了,照見廳堂裏麵如同白日。柴進起身道:“二位教頭較量一棒?”林衝自肚裏尋思道:“這洪教頭必是柴大官人師父,不爭我一棒打翻了他,須不好看。”柴進見林衝躊躇,便道:“此位洪教頭也到此不多時,此間又無對手,林武師休得要推辭;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頭的本事。”柴進說這話,原來隻怕林衝礙柴進的麵皮,不肯使出本事來。林衝見柴進說開就裏,方才放心。隻見洪教頭先起身道:“來!來!來!和你使一棒看。”一齊都哄出堂後空地上。
莊客拿一束杆棒來,放在地下。洪教頭先脫了衣裳,拽紮起裙子,掣條棒,使個旗鼓,喝道:“來!來!來!”柴進道:“林武師,請較量一棒。”林衝道:“大官人休要笑話。”就地也拿了一條棒起來,道:“師父請教。”洪教頭看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林衝拿著棒,使出山東大擂,打將入來。洪教頭把棒就地下鞭了一棒,來搶林衝。兩個教師就明月地上交手,真個好看。怎見是山東大擂?但見:
山東大擂,河北夾槍。大擂棒是鰍魚穴內噴來,夾槍棒是巨蟒窠中拔出;大擂棒似連根拔怪樹,夾槍棒如遍地卷枯藤。兩條海內搶珠龍,一對岩前爭食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