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夜。次日早起,朱貴喚一隻大船,請眾多好漢下船,就同帶了晁蓋等來的船隻,一齊望山寨裏來。行了多時,早來到一處水口,隻聽的岸上鼓響鑼鳴。晁蓋看時,隻見七八個小嘍囉劃出四隻哨船來,見了朱貴,都聲了喏,自依舊先去了。
再說一行人來到金沙灘上岸,便留老小船隻並打魚的人在此伺候。又見數十個小嘍囉下山來,接引到關上。王倫領著一班頭領出關迎接,晃蓋等慌忙施禮。王倫答禮道:“小可王倫,久聞晁天王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且喜光臨草寨。”晃蓋道:“晁某是個不讀書史的人,甚是粗鹵。今日事在藏拙,甘心與頭領帳下做一小卒,不棄幸甚。”王倫道:“休如此說。且請到小寨再有計議。”一行從人都跟著兩個頭領上山來。到得大寨聚義廳上,王倫再三謙讓晁蓋一行人上階。晁蓋等七人在右邊一字兒立下,王倫與眾頭領在左邊一字兒立下。一個個都講禮罷,分賓主對席坐下。王倫喚階下眾小頭目,聲喏已畢。一壁廂動起山寨中鼓樂。先叫小頭目去山下管待來的從人,關下另有客館安歇。
詩曰:
西奔東投竟莫容,那堪造物挫英雄。
敝袍長鋏飄蓬客,特地來依水泊中。
且說山寨裏宰了兩頭黃牛、十個羊、五個豬,大吹大擂筵席。眾頭領飲酒中間,晁蓋把胸中之事,從頭至尾都告訴王倫等眾位。王倫聽罷,駭然了半晌,心內躊躇,做聲不得,自己沉吟,虛作應答。筵宴至晚席散,眾頭領送晁蓋等眾人關下客館內安歇,自有來的人伏侍。
晁蓋心中歡喜,對吳用等六人說道:“我們造下這等迷天大罪,那裏去安身?不是這王頭領如此錯愛,我等皆已失所,此恩不可忘報!”吳用隻是冷笑。晁蓋道:“先生何故隻是冷笑?有事可以通知。”吳用道:“兄長性直。你道王倫肯收留我們?兄長不看他的心,隻觀他的顏色、動靜規模動靜規模:舉止模樣。”晁蓋道:“觀他顏色怎地?”吳用道:“兄長不見他早間席上,王倫與兄長說話,倒有交情。次後因兄長說出殺了許多官兵捕盜巡檢,放了何濤,阮氏三雄如此豪傑,他便有些顏色變了,雖是口中應答,動靜規模心裏好生不然。若是他有心收留我們,隻就早上便議定了座位。杜遷、宋萬這兩個,自是粗鹵的人,待客之事如何省得?隻有林衝那人,原是京師禁軍教頭,大郡的人,諸事曉得,今不得已而坐了第四位。日間見林衝看王倫答應兄長模樣,他自便有些不平之氣,頻頻把眼瞅這王倫,心內自己躊躇。我看這人,倒有顧眄顧眄:照應、看顧之心,隻是不得已。小生略放片言,教他本寨自相火拚。”晁蓋道:“全仗先生妙策良謀可以容身。”當夜七人安歇了。
次早天明,隻見人報道:“林教頭相訪。”吳用便對晁蓋道:“這人來相探,中俺計了。”七個人慌忙起來迎接,邀請林衝入到客館裏麵。吳用向前稱謝道:“夜來重蒙恩賜,拜擾不當。”林衝道:“小可有失恭敬。雖有奉承之心,奈緣不在其位。望乞恕罪。”吳學究道:“我等雖是不才,非為草木,豈不見頭領錯愛之心,顧眄之意?感恩不淺。”晁蓋再三謙讓林衝上坐,林衝那裏肯?推晁蓋上首坐了,林衝便在下首坐定。吳用等六人一帶坐下。晁蓋道:“久聞教頭大名,不想今日得會。”林衝道:“小人舊在東京時,與朋友交,禮節不曾有誤。雖然今日能勾得見尊顏,不得遂平生之願,特地徑來陪話。”晁蓋稱謝道:“深感厚意。”
吳用便動問道:“小生舊日久聞頭領在東京時,十分豪傑,不知緣何與高俅不睦,致被陷害?後聞在滄州亦被火燒了大軍草料場,又是他的計策。向後不知誰薦頭領上山?”林衝道:“若說高俅這賊陷害一節,但提起,毛發直立,又不能報得此仇!來此容身,皆是柴大官人舉薦到此。”吳用道:“柴大官人,莫非是江湖上人稱為小旋風柴進的麼?”林衝道:“正是此人。”晁蓋道:“小可多聞人說,柴大官人仗義疏財,接納四方豪傑,說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孫,如何能勾會他一麵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