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天色晚來,隻見頭先那個人又頂一個盒子入來。武鬆問道:“你又來怎地?”那人道:“叫送晚飯在這裏。”擺下幾盤菜蔬,又是一大旋酒、一大盤煎肉、一碗魚羹、一大碗飯。武鬆見了,暗暗自忖道:“吃了這頓飯食,必然來結果我。且由他!便死也做個飽鬼,落得吃了,恰再計較。”那人等武鬆吃了,收拾碗碟回去了。
不多時,那個人又和一個漢子兩個來,一個提著浴桶,一個提一大桶湯來,看著武鬆道:“請都頭洗浴。”武鬆想道:“不要等我洗浴了來下手?我也不怕他,且落得洗一洗。”
那兩個漢子安排傾下湯,武鬆跳在浴桶裏麵洗了一回,隨即送過浴裙手巾,教武鬆拭了,穿了衣裳。一個自把殘湯傾了,提了浴桶去;一個便把藤簟、藤蕈:藤皮編的席子。紗帳將來掛起,鋪了藤簟,放個涼枕,叫了安置,也回去了。
武鬆把門關上,拴了,自在裏麵思想道:“這個是甚麼意思?隨他便了,且看如何。”放倒頭便自睡了。
一夜無事。天明起來,才開得房門,隻見夜來那個人提著桶洗麵湯進來,教武鬆洗了麵,又取漱口水漱了口;又帶個篦頭待詔來替武鬆篦了頭,綰個髻子,裹了巾幘。又是一個人將個盒子入來,取出菜蔬下飯——一大碗肉湯、一大碗飯。武鬆想道:“由你走道兒,我且落得吃了。”武鬆吃罷飯,便是一盞茶。卻才茶罷,隻見送飯的那個人來請道:“這裏不好安歇,請都頭去那壁房裏安歇,搬茶搬飯卻便當。”武鬆道:“這番來了!我且跟他去,看如何。”一個便來收拾行李被臥,一個引著武鬆離了單身房裏,來到前麵一個去處。推開房門來,裏麵幹幹淨淨的床帳,兩邊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武鬆來到房裏看了,存想道:“我隻道送我入土牢裏去,卻如何來到這般去處?比單身房好生齊整!”
定擬將身入土牢,誰知此處更清標。
施恩暗地行仁惠,遂使生平夙恨消。
武鬆坐到日中,那個人又將一個大盒子入來,手裏提著一注子酒。將到房中打開,看時擺下四般果子、一隻熟雞,又有許多蒸卷兒。那人便把熟雞來撕了,將注子裏好酒篩下,“請都頭吃。”武鬆心裏忖道:“由他對付我,我且落得吃了。”到晚,又是許多下飯,又請武鬆洗浴了,乘涼歇息。武鬆自思道:“眾囚徒也是這般說,我也這般想,卻是怎地這般請我?”到第三日,依前又是如此送飯送酒。
武鬆那日早飯罷,行出寨裏來閑走,隻見一般的囚徒都在那裏,擔水的、劈柴的、做雜工的,卻在晴日頭裏曬著。正是五六月炎天,那裏去躲這熱?武鬆卻背叉著手,問道:“你們卻如何在這日頭裏做工?”眾囚徒都笑起來,回說道:“好漢,你自不知。我們撥在這裏做生活時,便是人間天上了,如何敢指望嫌熱坐地?還別有那沒人情的,將去鎖在大牢裏,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大鐵鏈鎖著也要過哩!”
武鬆聽罷,去天王堂前後轉了一遭,見紙爐邊一個青石墩,是插那天王紙旗的,約有四五百斤。武鬆看在眼裏,暫回房裏來,坐地了自存想。隻見那個人又搬酒和肉來。
話休絮繁。武鬆自到那房裏住了數日,每日好酒好食搬來請武鬆吃,並不見害他的意。武鬆心裏正委決不下。當日晌午,那人又搬將酒食來。武鬆忍耐不住,按定盒子,問那人道:“你是誰家伴當?怎地隻顧將酒食來請我?”那人答道:“小人前日已稟都頭說了:小人是管營相公家裏梯己人。”武鬆道:“我且問你:每日送的酒食,正是誰教你將來?請我吃了怎地?”那人道:“是管營相公家裏的小管營教送與都頭吃。”武鬆道:“我是個囚徒,犯罪的人,又不曾有半點好處到管營相公處,他如何送東西與我吃?”那人道:“小人如何省得?小管營吩咐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個月卻說話。”武鬆道:“卻又作怪!終不成將息得我肥胖了,卻來結果我?這個鳥悶葫蘆教我如何猜得破?這酒食不明,我如何吃得安穩?
你隻說與我,你那小管營是甚麼樣人?在那裏曾和我相會?我便吃他的酒食。”那個人道:“便是前日都頭初來時,廳上立的那個白手帕包頭、絡著右手那人便是小管營。”武鬆道:“莫不是穿青紗上蓋上蓋:上妝。立在管營相公身邊的那個人?”那人道:“正是老管營相公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