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道:“你便要認黑三郎麼?”那漢道:“我如今正要去尋他。”宋江問道:“誰教你尋他?”那漢道:“他的親兄弟鐵扇子宋清,教我寄家書去尋他。”宋江聽了大喜,向前拖住道:“‘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隻我便是黑三郎宋江!”那漢相了一麵,便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爭些兒錯過,空去孔太公那裏走一遭。”宋江便把那漢拖入裏麵,問道:“家中近日沒甚事?”那漢道:“哥哥聽稟: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隻靠放賭為生,本鄉起小人一個諢名,喚做石將軍。為因賭博上一拳打死了個人,逃走在柴大官人莊上。多聽得往來江湖上人說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鄆城縣投奔哥哥。卻又聽得說道為事出外。因見四郎,聽得小人說起柴大官人來,卻說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莊上。因此又令小弟要拜識哥哥,四郎特寫這封家書與小人寄來孔太公莊上。如尋見哥哥時,‘可叫兄長作急回來。’”
宋江見說,心中疑忌,便問道:“你到我莊上住了幾日,曾見我父親麼?”石勇道:“小人在彼隻住得一夜便來了,不曾得見太公。”宋江把上梁山泊一節都對石勇說了。石勇道:“小人自離了柴大官人莊上,江湖中隻聞得哥哥大名,疏財仗義,濟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裏入夥,是必攜帶。”宋江道:“這個不必你說,何爭你一個人?且來和燕順廝見。”叫:“酒保,且來這裏斟酒。”
三杯酒罷,石勇便去包裹內取出家書,慌忙遞與宋江。宋江接來看時,封皮逆封著,又沒平安二字。宋江心內越是疑惑,連忙扯開封皮,從頭讀至一半,後麵寫道:“父親於今年正月初頭,因病身故。見今停喪在家,專等哥哥來家安葬。千萬,千萬!切不可誤!宋清泣血奉書。”
宋江讀罷,叫聲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將起來,自罵道:“不孝逆子,做下非為,老父身亡,不能盡人子之道,畜生何異!”自把頭去壁上磕撞,大哭起來。燕順、石勇抱住。宋江哭得昏迷,半晌方才蘇醒。燕順、石勇兩個勸道:“哥哥且省煩惱。”宋江便吩咐燕順道:“不是我寡情薄意,其實隻有這個老父記掛。今已歿了,隻得星夜趕歸去奔喪。教兄弟們自上山則個。”燕順勸道:“哥哥,太公既已歿了,便到家時,也不得見了。世上人無有不死的父母。且請寬心,引我們弟兄去了,那時小弟卻陪侍哥哥歸去奔喪,未為晚矣。自古道:‘蛇無頭而不行。’若無仁兄去時,他那裏如何肯收留我們?”宋江道:“若等我送你們上山去時,誤了我多少日期?卻是使不得!我隻寫一封備細書劄,都說在內,就帶了石勇一發入夥,等他們一處上山。我如今不知便罷,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燒眉之急。我馬也不要,從人也不帶,一個連夜自趕回家。”燕順、石勇那裏留得住?
宋江問酒保借筆硯,討了一幅紙,一頭哭著,一麵寫書,再三叮嚀在上麵。寫了,封皮不粘,交與燕順收了。討石勇的八搭麻鞋穿上,取了些銀兩藏放在身邊,挎了一口腰刀,就拿了石勇的短棒,酒食都不肯沾唇,便出門要走。燕順道:“哥哥也等秦總管、花知寨都來相見一麵了去也未遲。”宋江道:“我不等了。我的書去,並無阻滯。石家賢弟自說備細緣故,可為我上複眾兄弟們:可憐見宋江奔喪之急,休怪則個。”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飛也似獨自一個去了。
且說燕順同石勇隻就那店裏吃了些酒食點心,還了酒錢。卻教石勇騎了宋江的馬,帶了從人,隻離酒店三五裏路,尋個大客店歇了等候。次日辰牌時分,全夥都到。燕順、石勇接著,備細說:“宋江哥哥奔喪去了。”眾人都埋怨燕順道:“你如何不留他一留?”石勇分說道:“他聞得父親歿了,恨不得自也尋死,如何肯停腳?巴不得飛到家裏。寫了一封備細書劄在此,教我們隻顧去,‘他那裏看了書,並無阻滯。’”花榮與秦明看了書,與眾人商議道:“事在途中,進退兩難。回又回不得,散了又不成,隻顧且去。還把書來封了,都到山上看。那裏不容,卻別作道理。”九個好漢並作一夥,帶了三五百人馬,漸近梁山泊來,尋大路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