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為人當以孝為先,定省須教效聖賢。
一念不差方合義,寸心無愧可通天。
路通還道非僥幸,神授天書豈偶然。
遇宿逢高先降讖,宋江元是大羅仙。
話說當下宋江在筵上對眾好漢道:“小可宋江,自蒙救護上山到此,連日飲宴,甚是快樂。不知老父在家,正是何如?即目江州申奏京師,必然行移濟州,著落鄆城縣追捉家屬,比捕正犯。此事恐老父受驚,性命存亡不保。宋江想念:‘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欲報深恩,昊天罔極。’因老父生育之恩難報,暫離山寨,欲往敝鄉,去家中搬取老父上山,昏定晨省昏定晨省:兒孫輩每天早晚探視長輩,請安問候,以盡孝敬,以絕掛念。不知眾弟兄還肯容否?”晁蓋道:“賢弟,這件是人倫中大事,養生送死,人子之道。不成我和你受用快樂,倒教家中老父吃苦?如何不依賢弟?隻是眾兄弟們連日辛苦,寨中人馬未定,再停兩日,點起山寨些少人馬,一徑去取了來。”宋江道:“仁兄再過幾日不妨,隻恐江州行移到濟州,追捉家屬,這一件不好。以此事不宜遲。今也不須點多人去,隻宋江潛地自去,和兄弟宋清搬取老父,連夜上山來。那時使鄉中神不知,鬼不覺。若還多帶了人伴去,必然驚嚇鄉裏,反招不便。”晁蓋道:“賢弟,路中倘有疏失,無人可救。”
宋江道:“若為父親,死而無怨。”當日苦留不住,宋江堅執要行,便取個氈笠戴了,提條短棒,腰帶利刃,便下山去。眾頭領送過金沙灘自回。
且說宋江過了渡,到朱貴酒店裏上岸,出大路投鄆城縣來。路上少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一日,奔宋家村晚了,到不得,且投客店歇了。次日,趲行到宋家村時卻早,且在林子裏伏了,等待到晚,卻投莊上來敲後門。莊裏聽得,隻見宋清出來開門,見了哥哥,吃那一驚,慌忙道:“哥哥,你回家來怎地?”宋江道:“我特來家取父親和你。”宋清道:“哥哥,你在江州做了的事,如今這裏都知道了。本縣差下這兩個趙都頭,每日來勾取,管定了我們不得轉動,隻等江州文書到來,便要捉我們父子二人,下在牢裏監禁,聽候拿你。
日裏夜間,一二百土兵巡綽。你不宜遲,快去梁山泊請下眾頭領來,救父親並兄弟。”
宋江聽了,驚得一身冷汗,不敢進門,轉身便走,奔梁山泊路上來。
是夜,月色朦朧,路不分明,宋江隻顧揀僻靜小路去處走。約莫也走了一個更次,隻聽得背後有人發喊起來。宋江回頭聽時,隻隔一二裏路,看見一簇火把照亮。隻聽得叫道:“宋江休走!早來納降!”宋江一頭走,一麵肚裏尋思:“不聽晁蓋之言,果有今日之禍。皇天可憐,垂救宋江則個!”遠遠望見一個去處,隻顧走。少間,風掃薄雲,現出那輪明月,宋江方才認得仔細,叫聲苦,不知高低。看了那個去處,有名喚做還道村。原來團團都是高山峻嶺,山下一遭澗水,中間單單隻一條路。入來這村,左來右去走,隻是這條路,更沒第二條路。宋江認得這個村口,欲待回身,卻被背後趕來的人已把住了路口,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宋江隻得奔入村裏來,尋路躲避。
抹過一座林子,早看見一所古廟。但見:
牆垣頹損,殿宇傾斜。兩廊畫壁長青苔,滿地花磚生碧草。門前小鬼,折臂膊不顯猙獰;殿上判官,無襆頭不成禮數。供床上蜘蛛結網,香爐內螻蟻營窠。狐狸常睡紙爐中,蝙蝠不離神帳裏。料想經年無客過,也知盡日有雲來。
宋江隻得推開廟門,乘著月光,入進廟裏來尋個躲避處。前殿後殿相了一回,安不得身,心裏越慌。隻聽得外麵有人道:“多管隻走在這廟裏。”宋江聽時是趙能聲音。急沒躲處,見這殿上一所神廚,宋江揭起帳幔,望裏麵探身便鑽入神廚裏,安了短棒,做一堆兒伏在廚內,氣也不敢喘,屁也不敢放。隻聽得外麵拿著火把照將入來,宋江在神廚裏偷眼看時,趙能、趙得引著四五十人,拿著火把各到處照,看看照上殿來。宋江道:“我今番走了死路,望陰靈遮護則個!神明庇佑!”一個個都走過了,沒人看著神廚裏。宋江道:“卻不是天幸!”隻見趙得將火把來神廚內照一照。宋江道:“我這番端的受縛!”趙得一隻手將樸刀杆挑起神帳,上下把火隻一照,火煙衝將起來,衝下一片黑塵來,正落在趙得眼裏,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