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得正則得所止,得所止則可以弘而至於大。

——張載

第二天一早,墨兒和哥哥趙不尤一起來到虹橋口。

街上並沒有幾個人,餑哥卻已經擺好了水飲攤,正在支傘,看到他們過來,按照昨晚商議的,裝作沒見。撐好了傘,取出一條紅綢係到傘杆上,而後扛起身旁的餅籠,朝坐在攤子裏邊小凳上的尹氏說了聲:“娘,都好了,我走了。”說完轉身走了。

墨兒見他冷沉著臉,仍在負氣。尹氏則呆坐在小凳上,連頭都沒點,一雙盲眼望著天空,臉色發青,一雙清瘦的手緊緊擰著衣角。

墨兒向兩邊尋看,西麵河邊柳樹下有兩個人,以前見過,是顧震手下弓手,都是常服打扮,朝他們微微點了點頭。

墨兒從未做過這類事,有些緊張,趙不尤低聲道:“有兩位弓手在這裏,你隻去這十千腳店樓上看著就成了。綁匪可能知道你,盡量不要露麵。”

墨兒點點頭,忙轉身走進十千腳店,趙不尤也隨即上了虹橋,去老樂清茶坊尋訪樂致和。

十千腳店雖是歇腳之店,卻是這汴河兩岸最大一家店。茶酒、飯食、住宿、囤貨一應俱全。墨兒走進店裏,店中大伯認得他,笑著迎了上來:“趙公子,快快請進!您一個人?”

墨兒裝作沒事,笑了笑:“薑哥,樓上可有空座?我想一個人安靜坐一坐。”

“有有有!這時候還早呢,全空著。”“先隻要煎茶就成了,到午間再要飯。”“好嘞!”

墨兒上了樓,樓上兩間房,雖算不上多精雅,卻也十分齊整。他走進向東那間,裏麵果然空著,東麵窗戶正對著尹氏的水飲攤,街不寬,看得清清楚楚。

墨兒搬了張椅子坐到窗角牆邊,隻露出一點頭影兒,確信下麵看不到時,才坐定。這時薑哥也端了茶上來,見他坐在那裏,有些納悶,但他是個識趣的人,並沒有多問,將茶瓶、茶盞放到桌上,斟好一盞茶,笑著說:“趙公子請隨意。”說著就下樓去了。

墨兒望著對麵,尹氏平常是極坐得住的人,隨時見她,都腰身挺直,十分端嚴。今天尹氏的頭卻不時轉動,側著耳朵在四處探聽,看得出她十分緊張。剛才經過時不好問,但一看尹氏這樣,便能知道,她的小兒子孫圓仍未回來。

墨兒不由得又愧疚起來,查了幾天,幾乎沒找到任何線索。雖然哥哥趙不尤昨晚開導說,這綁匪太狡獪,又經過精心布置,這麼兩三天查不出來,也是自然。但對墨兒而言,這是他頭次獨自查案,也是第一次受尹嬸和餑哥托付,更關係到康潛妻兒的安危,自己卻毫無進展,實在是沒用,他們托錯了人。

他心裏沮喪至極。隻盼著今天那綁匪能現身,否則康潛妻兒和孫圓的性命越來越危險。

那個綁匪是個什麼樣的人?據尹氏講,那人聲音很年輕,比餑哥和墨兒大不了幾歲,說話很斯文,身上有男子熏衣的香味,還有墨味,恐怕是個讀書人。而看他所設之計,也極精巧縝密,毫無痕跡,相當有見識和心機。

墨兒一邊盯著水飲攤,一邊在心裏想象那人的形貌,這樣一個人,按理說應該讀書應舉,將才智用於仕途才對,為何要綁架別人妻兒,迫使他人去做割耳甚至殺人之事?那被割耳之人又是什麼人?

綁匪之所以選尹氏替他取貨,是因尹氏雙眼失明,看不到他真容。而他綁架要挾康潛,是什麼原因?以康潛那副瘦弱樣,殺雞也難,更何況去割人耳朵?但康潛的弟弟康遊卻是個武夫,曾在邊地戍敵,因軍功才得以轉文職,任的職務仍是縣尉,近於武職。看來綁匪選擇康潛,是因他弟弟康遊,知道康遊為了嫂侄會去做那種割耳傷人的凶事……墨兒正在思索,忽見一個人走向水飲攤,是個年輕男子!

墨兒忙抓住窗欞,抻長了脖子,朝尹氏水飲攤望去。

那男子身穿青綢褙子,看起來不過二十三四歲,走路輕飄,透出些油滑氣。他望著尹氏,似乎有些猶疑,頓了兩步,才走近水飲攤子。尹氏也聽到了腳步聲,身子一緊,手立即伸到了麵前小桌上。她的手邊有一隻水碗,是商議好用來摔碎報信的。

墨兒忙望向岸邊,那兩個弓手在樓左側,這邊看不到,不知道他們兩個在不在?眼看那年輕男子走到了傘下,墨兒的心劇跳起來,他忙跑到北窗,急急打開窗扇望向河邊,隻有一個弓手在柳樹下,不過正盯著水飲攤。墨兒這才放心,忙又跑回東窗,向對街望去。

那年輕男子已走到水飲攤邊,微彎著腰,向尹氏說了什麼,尹氏的手一顫,墨兒仿佛已經預聽到碗碎之聲,眼睛不覺一閉。

然而,尹氏並沒有摔碗,反倒將手縮回,竟厲聲罵起來:“上回就告訴你了,不許你們這起油皮混頭來找我兒子!你再敢來,小心我拿湯水潑你!”

那年輕男子訕笑著撓了撓頭,望了望兩邊,隨即轉身離開水飲攤,搖搖擺擺向東去了。

墨兒愣在窗邊,半晌才明白,那個年輕男子應該是孫圓的朋友,恐怕也是不務正業,又來勾引孫圓,所以尹氏才會罵他。他一陣失望,坐回到椅子上。尹氏身子似乎在微微顫動,方才自然受驚更甚。墨兒苦笑一下,向河岸望去,這時才發現,另一個弓手坐在橋東側的茶攤上,正望著尹氏,他塌著雙肩,似乎也很失望。

一直等到中午,又有幾個人先後走近水飲攤,但尹氏都沒有摔碗。虛驚了幾次後,墨兒疲憊之極,看尹氏也神情委頓,而那兩個弓手,已來回移換過幾次,木著臉,看來也有些吃不住了。但綁匪未來,隻能繼續等。

中午,十千腳店二樓來了客人,墨兒不好耽擱人家生意,就挪到了樓下。他坐在門邊一個座位偷望著對麵的水飲攤。坐久了,不但店裏大伯和掌櫃,連進來的客人都開始留意他。他隻得起身出去,裝作閑逛,到四處走了一圈,在橋頂食攤上買了兩個油糕,坐著慢慢吃了一陣,又去橋頭東邊的茶攤上要了碗茶,坐下來繼續守望。他見那兩個弓手也一樣,不時換著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