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當於理義,則人言何足恤?
——王安石
馮賽騎馬趕往五丈河,他已經疲憊之極。這幾天,他一直在尋找汪石的下落,但汪石像是雪片落進河水中,無影無蹤。邱菡母女和碧拂則更是找不到絲毫線索。大理寺、太府寺、開封府也各自出動人馬四處找尋,卻都一無所獲。找不見汪石,大理寺每天都遣人來爛柯寺催問馮賽,像是汪石被他藏匿起來了一般,馮賽隻能唯唯應付。
除了汪石,礬的事情也極要緊。前兩天馮賽去過一趟榷貨務,那邊果然也焦急萬分。今年年初的礬引明明全都賣了出去,但運來的礬不到往年一半。礬行存貨先得供應給官中綾錦院,京城的染坊大半已經停工。榷貨務已經給各處礬場發了緊急文書,仍在等回信。
馮賽向榷貨務礬丞稟告了自己對那個礬商樊泰的懷疑,那礬丞聽後,越發慌張起來:“炭、豬、魚倒也罷了,這礬若真的被那人劫奪,這漏子可就大了,一時間如何填得起來?既然樊泰是從你那裏買走的礬引,這事也還得你來承當!”
“大人,眼下隻能先等各礬場的回信。從炭、豬、魚三行來看,這幾個人怕行蹤被人察覺,都沒有隨從。那個樊泰恐怕也是獨自一人。北方礬場以河東路晉州、陝西路秦州、坊州這三處最大。樊泰若想截斷礬貨,為圖近便,應該隻會在這三處中選一處,其中晉州又最近一些,他最有可能選晉州。至於南方昆山場等處,路程遙遠,應該不會去。”
“北方那三處,哪怕隻有一處斷貨,禍害也是了不得。礬場開礦、煎煉都要時日,若此人也像你所言的魚行那人將魚全都拋進河中,到哪裏現找那麼多礬去?他若真這麼做了,我的前程便被他葬送了,到那時,你也莫想好過!”
馮賽聽了,隻能唯唯謝罪。昨天,晉州礬場的回信送到,果然如馮賽所料,晉州熟礬存貨總共有五萬多斤,上個月中旬已經被全部提走,其中有個叫樊泰的商人,他一人便提了三萬斤。馮賽看了那信,心裏一沉:上個月中旬提走,到現在已近一個月。若到的話,早該到了。恐怕那個樊泰真的像於富和朱廣,將礬全都丟進了河中。
他忙道:“大人,既然那個樊泰提走了晉州的礬,其他礬場應該沒有事,那些礬場路途稍遠一些,恐怕這個月陸續就會運到。”
“晉州缺了的三萬斤怎麼辦?”“恐怕隻有從其他礬場設法調集一些。”“這用你說?!”
那個礬丞將馮賽痛罵一頓,馮賽從沒有被人這麼罵過,卻隻能不斷答著“是”。等那礬丞罵夠後,才小心退出。這些天,他遭受的冷眼冷心、冷言冷語已經太多,已經沒有氣力去介懷,僅存一念是:找見汪石,找回妻女。
崔豪三人替他問出汪石屯放糧絹的場院,是他這幾天唯一的收獲。他按崔豪說的,來到五丈河,沿河行了三四裏路,在船塢斜對岸,果然看到一座大莊院,占地恐怕有五六畝。他行過去,下馬敲門。半晌,才有人開了門,是個五十來歲矮小的男子。
“你是……”“大叔,我姓馮,能否向你打問件事?”“什麼事?”
“這座莊院的主人可是姓霍的茶商?敢問他名諱……”“是姓霍。名字我沒敢問過。”
“他可是福建人?”
“是。”“可是四十來歲,生得高高瘦瘦,留著長須,一直到胸前?兩個拇指各戴了一隻金環?”“是。這位相公認得我家主人?”
“嗯。他是什麼時候買的這莊院?我怎麼不知道?”“前年年底。不過買了之後,難得來一回。”“這裏隻有你們兩口子看院?”
“嗯。”“今年正月,有個姓汪的運了許多糧絹存在這裏?”“姓汪?不是,是劉相公。”“劉相公?他是你家主人的朋友?”
“是義弟。去年年初,我家主人帶了那位劉相公來,吩咐說,劉相公日後若要用這莊院,盡管讓他用,還讓我們小心伺候。”
“今年你家主人一直沒來過這裏?”“從去年開始,就沒見主人來了,已經快一年了。”“一年?你們的工錢呢?他預付給你們了?”“每過三個月,他都托劉相公捎來一次。”“那位劉相公是京城人?多大年紀?叫什麼?”“聽說話應該是京城人,二十來歲,風風雅雅的,至於叫什麼、做什麼的,我都不清楚。”“哦……”
馮賽心裏暗驚,謝過那看院人,慢慢騎馬回去。這莊院主人果然是自己認得的茶商霍衡。他與霍衡已經相識五六年,霍衡是福建大茶商,一年大半時候都在京城盤桓。每年的茶引都是從馮賽這裏買。馮賽初見柳碧拂,便是霍衡邀他去的。但自去年春天,霍衡買了茶引後,這一年多都沒見人。今年馮賽還等著他來買茶引,至今都未見他來。
據那看院人說,是一個姓劉的年輕人押著那些糧絹,運到了這場院裏。或許霍衡並不認得汪石,汪石是通過那個姓劉的才借到這場院。那姓劉的人又是誰?不記得霍衡有這麼一個義弟,難道是汪石的另一個同夥?不對,去年年初霍衡便帶那姓劉的年輕人來過這場院,那時汪石恐怕還在江西廣寧監做銅工,即便來京城,也隻是個街頭尋活的苦力。那姓劉的年輕人既然能和霍衡結拜弟兄,應該是個富家子弟,之前應該不會和汪石夥在一起。恐怕他也是被汪石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