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戰者,其節短,其勢險。勢如張弩,節如發機。
——《武經總要》
竇猴兒朝劍舞坊沒命奔去。
他躲在樹下黑影裏,眼睜睜瞧著那個紫癍臉女子把那男人的頭顱砍了下來,又剝下那男人的衣裳,把那顆頭顱包好,將屍首拖進旁邊的樹叢裏,撿了些樹枝遮蓋好,而後提著那頭顱進城去了。竇猴兒看她做這些,像是婦人在廚房裏做活兒一般輕巧平常,驚得腸子都直了。
等那女子走遠後,他才轉頭要逃,雙腿卻早已蹲麻,一起身就立即跌倒,捶捏了半晌,才能動彈。他瘸著腿,拖著被尿淋濕的褲管,邊跑邊哭。到了劍舞坊一問,鄧紫玉在樓上陪客,他隻能在看後院的姑姑竇氏房裏等著。他姑姑見他臉色煞白,忙問怎麼了,他卻不敢講,隻說路上撞見隻野狐狸,被唬到了。
直到後半夜,他正在椅子上打盹,被鄧紫玉罵丫頭的聲音驚醒,忙起身跑了出去。
“猴兒?這麼晚還在這裏撞鬼?”鄧紫玉看到他,有些驚訝。“姐姐,為了給你探消息,今晚可真是撞見鬼了。”“哦?到我房裏來。”竇猴兒忙跟著鄧紫玉走到後院房裏,服侍她的小丫頭忙斟了盞茶遞給她,鄧紫玉喝了一口,手一揚,將滿盞茶水潑到小丫頭臉上:“作死的懶爪子,累了這半夜了,讓我喝冰水兒?”小丫頭忙滿抱著茶壺出去換熱水。
鄧紫玉扭頭望向竇猴兒:“你查到什麼了?”
“那不是個婦人,是個女魔怪……”竇猴兒忙把那紫癍臉女子的事講了一遍。
“哦?她去梁紅玉那裏,真的隻是去送藥?”“嗯,紅繡院的仆婦們說是。”“那你再打探仔細些。”
“姐姐,我再不敢了。你給我的銀子,我交給我娘了,明天就要回來還給你。”
“沒出息的軟膿包,這就嚇到了?隻是讓你去探聽消息,又不是讓你跟那婦人廝殺。再說,我給出去的錢,從來沒收回來的道理。你若不願意,往後這城南哪家行院的門你都休想再進。”
“可是姐姐——”“可是啥?這麼吧,你再去打探打探,隻要探出些有用的信兒。我再給你十兩銀子。”
“可是——”“莫囉唆,快走。我累了,要歇了。”
梁興離開了楚家宅院。
聽著老何在身後關了院門,他走到路上,不由得停住腳,站在月光下沉想:楚滄的死不能不讓人起疑,雖然仵作查驗過,但被人推倒和失足滑倒,死狀並不會有什麼分別,隻要在跌倒處地上做出一個滑跤的印痕,再有楚滄的妻子和仆人一起作證,更難分辨了。
若楚滄真是被人謀害,他妻子馮氏便是夥同了下人作偽證?甚而是主謀?她為何要謀害親夫?難道是與人合謀,要侵占楚家偌大家產?這樣的事倒是不少見。
梁興曾聽楚瀾講,楚家雖然豪富,卻沒有什麼根基,單門獨戶,在京中並沒有其他親戚。他們父親原先隻是個福建小商人,有回來京城虧折盡了本錢,幾乎要自盡。晚上夢見一位頭頂日月的白衣仙人指示了條財路,他父親醒來後照著那仙人指示,果然掙到了一大筆錢。他父親見京城人多財廣,便留在了汴梁。從那以後,他接二連三夢見那位仙人指路,連著做了幾場大買賣。本錢厚實了,錢也就容易賺了,一年勝一年,漸漸積成這巨富家業。不過,那位仙人曾在夢裏警示,楚家子孫必須世代茹素,才能家業長興。因此,楚家便嚴守著茹素的規矩。楚瀾被害,楚滄這一死,他的兩個兒子便成了楚家僅有的繼承人。兩兒尚幼,自然由他們的母親馮氏來掌管家業。照老何所言,當時楚滄去解手,書童周小瑟跟在後麵。周小瑟昨天又離開了楚家。楚滄若真的是被人謀害,周小瑟嫌疑最大。老何說周小瑟家在東邊十裏地的馬河村,梁興大致知道那地方。隻是這時夜已深了,趕過去最快也要一個時辰,到那裏已經半夜了。若明天再去,自己白天行動不便,隻能等天黑再去。那個周小瑟若真是凶犯,自然是被許了大筆錢財,恐怕早已逃走了。
梁興想了想,還是決意立即就去。於是他邁開大步,向東疾行。趕到馬河村時,果然已經月上中天,那村落在月色下一片黝黑寧靜,睡熟了一般。不知道周小瑟家是哪一戶,他想,隻能驚動一家了。好在保甲法這些年已經廢止了,否則驚動一家,梆子一響,滿村的弓手都要衝出來。他走進村子中間的那條巷道,雖然腳步很輕,仍驚得幾戶的狗一起叫起來。他忙走到村頭第一家,抬手敲門。裏頭傳來一個蒼老男聲:“誰呀?”“周小瑟在家嗎?”“敲錯門了,左邊第三家。”
他又來到左邊第三家,那些狗仍在叫喚,他隻能不管,又抬手敲門。片刻,裏頭燈亮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誰呀?”“抱歉深夜打擾。我是楚家的人,來尋周小瑟問件急事。”
半晌,門開了一半,一個老婦托著盞陶油燈,她身後站著個十七八歲、樣貌清秀的後生。
“周小瑟?”梁興試探。“你不是楚家的人,我沒見過你。”後生眼現戒備。“我是楚瀾楚二哥的義弟。”
“你要問什麼?”“楚大哥的事。這裏說話不便,能否進去說?”
老婦和後生遲疑了片刻,才拉開了門。梁興忙抬腳進去,後生引著他進了正屋,一間尋常的村舍。後生並沒有讓座的意思,老婦端著油燈,也滿臉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