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獵犬、屍臭(1 / 3)

夫勇者,才之偏爾,未必無害。

——《武經總要》

蔣衝被痛醒了。臉上、肩膀、手臂、大腿、小腿……幾乎無處不痛。劇痛中他感到自己躺在一張床上,身上蓋著細軟錦被,睜眼瞧見一個年輕後生坐在床邊椅子上,靠著椅背,閉著眼,仰著頭,大張著嘴,正在瞌睡。他覺著似乎見過這人,盯著望了一陣,見那寬下巴上有顆黑痣,才記起來是楚家的男仆。幾天前自己在楚家裝成僧人念假經那夜,就是這個男仆帶他到西院廂房裏歇息,第二天也是這個男仆給他端來早飯。他一驚,忙硬扭著脖頸環視屋中,似乎正是自己上回住的那間房。自己怎麼會躺在這裏?

他心裏一陣驚懼惶急,猛然想起來,昨晚自己趕夜路逃離汴京,路過楚家宅院時,略停了停,正要舉步,身後忽然躥過來一條黑影,他急要躲時,那黑影已經撲到他身上,他腳步一絆,仰倒在了地上,肩膀上跟著一陣劇痛。他揮拳猛打,拳頭觸到那黑影,毛茸茸的,不知是什麼獸類。那獸被他擊中,連聲嘶吼著,繼續朝他狂咬。聽那聲音,似狼又似犬。他奮力推擋踢打,耳中卻聽到又有幾聲嘶吼逼近,跟著另有幾隻獸迅即撲過來,朝他周身猛撕亂咬,他瘋了一般拚力翻滾躲閃,卻哪裏躲得開,渾身上下接連被咬傷,尤其是腿肚上,一大塊肉被生生撕扯掉,疼得他慘叫一聲,頓時昏了過去。臨昏之際,他似乎聽見一聲大喝,似乎是人聲。

難道我被楚家的人救了?蔣衝望著床邊那男仆,正在惶惑。那個男仆身子一歪,險些跌倒,頓時醒轉過來,慌忙坐正身子,用手背擦掉嘴角的哈喇水,定眼瞧了瞧蔣衝:“你醒了?”

蔣衝要答言,嘴角才一動,便已扯得劇痛,隻能微微動動腦袋。那男仆又說起來:“你能保住命,真真是萬幸。那幾條犬是我家二官人前年使了二百兩銀子,托人從北地大遼國偷買來的皇家獵犬,好不凶猛。今年正月,我家二官人歿了,那幾條獵犬也沒了用處,閑養在旁邊小院裏。昨天有人出那角門,忘了關門,那幾隻犬溜了出去。若不是老何夜裏驚醒,聽見叫聲,忙出去喝住,你早成一堆骨頭了。”

蔣衝聽了心裏一陣陣後怕,腔子裏“咕咚”一聲,大大咽了口口水。“你就放心養病。咱們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尋常無事時,還要四處周濟窮人,何況你又是被我家的犬咬傷的。去年年底有個人也被咬了,雖隻咬了一口,二官人也趕忙請香染街的梅大夫熬製藥膏,給那人治傷,還賠了那人十兩銀子。也多虧梅大夫那些藥膏,當時隻用了一點,還剩了許多,留著備急。正好用在你身上了。若不然,大半夜等進城請了梅大夫來,恐怕已經不中用了。對了,我姓淩,家裏排行第七,都叫我淩小七。我來楚家做工都已經快三年了。”

蔣衝這才感到臉上、身上的確塗滿了藥膏。他心裏一陣翻湧,不知道該笑、該哭,還是該怕。起先苦苦想進楚家進不來,這時想逃開,偏又被留在了這裏。

竇猴兒一早來到香染街,走進梅大夫醫館。梅大夫並沒在,隻有一個小廝拿著根掃帚,在埋頭掃地。路過這裏時常見到,隻是不知道名字。竇猴兒心想,倒正好。“兄弟,跟你打問個人。”“竇猴兒?你找啥人?”“一個年輕婦人,臉上生了片紫癍的。”

“曾娘?她沒在這裏。”“她在哪兒?”

“我哪兒知道?她隻在我家做些零活兒,切切藥材、洗洗藥罐啥的。前天梅大夫讓她去城南送藥,這兩天都沒見人。”

“她住在哪兒?”“不知道。似乎是在人家船上借住。咋了?你相中她了?嘻嘻,倒真不賴呢。她那張臉雖不中看,身段卻極好,年歲也相當,怕隻比你大兩三歲。白天不怕人勾搭,夜裏吹燈抱嬌娘……”

竇猴兒沒工夫跟他拌嘴,扭頭就離開了。昨晚他痛打了一頓那個醉漢爹,自己先去睡了。在床上聽見他娘扶起那醉漢,攙到臥房裏。那醉漢隻小聲嘰咕著,沒再像往常那樣耍狠撒瘋。今早竇猴兒起來時,他爹已經在前屋吃飯了,見他出來,他爹身子顫了一下,裝作沒見他,繼續埋頭假意喝粥。竇猴兒看在眼裏,也裝作沒見他,洗了把臉,飯也沒吃,就出了門。

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間的人,隻看誰比誰狠。因此,他橫下了心,以後不論碰見什麼人,就算心裏真怕,也不許自己露出怕來。比如那個紫癍臉的女子,還有鄧紫玉,她許的那十兩銀子一定要賺到手。他心裏原本積滿了狠氣,從梅大夫醫館出來,卻泄去了一大半。那個紫癍臉女子究竟什麼來路?瞧著隻是個又醜又窮的村婦,怎麼又會使劍?還能殺人割頭?心裏的怕意重又湧起,他忙盡力壓住。一邊走一邊想,想了半晌,才把心思理順,鄧紫玉要的是梁紅玉的短,那個紫癍臉女子不過是去送了兩回藥。不怕她,不是非得去招惹她。你還是去紅繡院盯著梁紅玉,從那裏找見些長短來,趕緊賺到那十兩銀子才是正路。於是,他又回到家裏。他爹已經不在,照常去汴河堤岸司應差去了。他娘正坐在屋簷下縫補一件黑絹軍衣,腳邊籮筐裏還堆著幾件。這是他爹從營裏攬來的活計,讓她娘幫那些單身軍漢縫補漿洗軍衣,好賺些鹽醋錢。其實這點錢大半還是被他爹拿去買酒灌那爛肚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