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許多深奧的問題是無法從一個小小的昭訓嘴裏探聽到的,素修也沒有這樣的妄想。
但根據楚人搜集彙總來的燕國的材料才看,燕國立國兩百年來,隻有一位皇後,五位後妃,三位王妃不是出自貴寵的世族之家,其他無一例外都是出身世族之家;朝廷之中,更是被十二世族牢牢把控著,出自寒門的顯官屈指可數,大都沒有好下場。
也許,今夜,能從昭訓的嘴裏得知太子東宮的情勢,太子的每一個女人的出身,和他們之間的關係。從而延伸到世族之間的關係,推測出一二故事。
昭訓見素修發問,全然沒想到背後深意,見素修不明白自己因何做出這般“愚蠢的選擇”,更是心酸,不免悲從中來,喏喏道:“奴婢出身卑微,不敢在深夜打攪太子妃殿下好夢,故而散發跣足,在亭中哭泣。今夜若沒有貴人搭救,我母子隻有一死。可憐的孩子和可憐的我,就不應該留在這世上,反倒礙人眼,不得好。”
素修好言安慰,道:“昭訓此舉,我不能認同。太子妃為東宮後妃之主,一應大小事宜都是責無旁貸的,昭訓怎能說是叨擾?更何況,你懷中的孩子是太子殿下的骨血,母以子貴,更不應該說這些話,減滅了自己的誌氣,昭訓一直這樣認為,該如何自處呢?孩子長大之後,他又該如何自處呢?”
昭訓仍是搖頭苦笑:“隻怕我已等不到仰兒長大成人之日了。我沒用,膽子小,本就沒有活的意思。有了仰兒,我也想為他好好活著,隻是出身卑微,無力改變現狀,還要連累仰兒。今夜若不是您出手相救,我與仰兒此刻已魂歸九天,逃離塵世了。”
“昭訓這是怪我的意思?怪我多管閑事,救了你的孩子,不能讓你們去死?”素修故意裝出生氣的樣子,柳眉倒豎,瞪圓了眼睛。
昭訓果然害怕起來,渾身哆嗦,嗖的一下站起,重重的跪倒在地,哭道:“公主是貴人,奴婢哪裏敢怪罪公主?公主今日救了我的仰兒,奴婢心中隻有感激,沒有其他。隻是奴婢嘴笨,話總是說不好,沒得惹您生氣,奴婢該死!”
素修忙讓素含扶起昭訓,道:“昭訓怎麼這般經不起玩笑?動不動就下跪,令我惶惶不安了。你我說話,哪裏需要這麼多的拘禮?你若這樣,便不和你說話了。”
昭訓搭著素含的手緩緩站起,不敢就坐,站在一邊,淚眼汪汪,道:“這是奴婢應盡的禮數,在太子妃和良娣、良媛們麵前,奴婢也會行此禮數,公主不要見怪。”
“她們叫你動不動就下跪?這是教訓下人們的,怎麼能這樣對你?你竟不向殿下訴說?由著她們這樣鬧,你哪裏能吃的消?”素修憐愛的看著瘦弱的昭訓,看她雖然個不高,兩眼哭得通紅,麵色也憔悴,但仍不失為一個美人,一雙水汪汪的圓眼睛就跟會說話似的,比太子妃要好看許多。
昭訓低眉順眼,道:“奴婢本就是劉良娣的侍女,良娣叫我侍奉太子,才有了這個名分。太子待奴婢很好,但奴婢本身就是微賤之軀,哪裏值得太子為奴婢出頭呢?奴婢也不願和太子說這些,不然會讓太子認為是奴婢多事,誠心和良娣、良媛們過不去。況且,奴婢經受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隻是有時苦了我的孩子,從小會被人嘲諷,是不入人眼的孩子。”說罷,又低聲哭了起來,聲音仍是不大,被壓得很低。
素修見她這個苦法,也為她難受,若是換成她這般哭泣,非得憋死自己不可。
“昭訓,你的孩子是皇兒,哪裏卑賤?你是太子冊封的昭訓,也很高貴。不要妄自菲薄。我看那些良娣、良媛們就是欺負你的好性子,使勁折騰你,換個脾氣大的,不拆了他們的寢殿!你是劉良娣的侍女出身,按理說,劉良娣應該會為你出頭,她也是坐視不管嗎?”
“良娣一人也管不了眾人啊。”昭訓微弱道。
“盡管如此,為了你孩子——是叫仰兒嗎?”
“嗯,是,仰兒。”
“嗯,李仰,是殿下給取的?”
“是的,洗三那日,殿下突然說想到了一個好名字,便將這個名字賜給了奴婢懷中的孩子。”昭訓眼裏隱隱閃爍著快樂的光芒,在她不幸的生涯中,那算是最開心的時刻了。
“仰者,上也。昭訓,你怎能不為仰兒好好活著,拚命自保,給他一個舒心的日子?你這樣害怕,她們會越發囂張,今天,隻是欺負你,明天就是向你的孩子下手!
不知昭訓知道與否,我來自大楚,大楚有一位皇帝,懼怕妃子,致使後宮多年無人生育,即使有幸生下皇子,也活不到兩年。皇帝焦急,大臣惶惶,一番徹查之後才知道事情的真相——罪魁就是他懼怕的那位妃子,她怕後宮之人與她爭寵,遂起殺心,多年下來兩手沾滿血跡,絲毫沒有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