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哨馬報入楊業軍中,業與眾將議曰:“既遼兵複出,且緩與戰。待我報捷朝廷,糧餉充足,須平定燕幽,然後班師。”廷翰等然其議。業即遣團練使蔡嶽歸奏太宗。太宗聞知連勝遼兵,且大軍直進燕幽,心中大悅,因問遼之消息如何。嶽曰:“遼將不勝其辱,今複增兵來戰。楊主將屯紮瓦橋關。近因糧食不足,未敢進兵,特遣臣赴闕奏知。”大宗與群臣商議,欲新征大遼。樞密使張齊賢上疏奏曰:
聖人舉事,動出萬全。百戰百勝,不如不戰而勝。若重之謹之,戎狄不足吞,燕薊不足取。自古疆場之難,非盡由戎狄,亦多因邊吏擾而致之。若緣邊諸塞,撫禦得人,但使峻壘深溝,蓄力養銳,自逸以處,寧我致人!所謂擇卒不如擇將,任力不及任人。如是則邊鄙寧,而河北之民獲休息矣。臣又聞:“家六合者,以天下為心。”豈止爭尺寸之土,乘戎狄之勢而已!是故聖人先本而後末,安內以攘外,是知五帝三王,未有不先根本者也。堯舜之道無他,廣推恩於天下之民爾。推恩者何?在安而利之。民既安利,則戎狄斂衽而至矣。
太宗將疏以示趙普、田錫、王禹偁數臣。趙普奏曰:“齊賢所陳,當今之急務也。乞陛下召還楊業之兵,敕帥將嚴設邊備,則幽燕不能為中原之患矣。”太宗允議,即日下詔遣使,召還伐遼之師。
卻說楊業在關中得聖旨來到,與諸將議曰:“聖上既有班師之命,可將將士分作前後而行,以防北兵追襲。”延德進曰:“機會難得也。大人連勝遼敵,再過十數日,直搗幽薊,取其地輿以歸,上報聖上知遇厚恩,豈不美哉?”業曰:“吾亦有此意,怎奈君命既下,若不還軍,反有違抗之罪,縱建微功,亦不足償也。”延德乃不敢言。次日,令劉廷翰等固守遂城,自率所部離了瓦橋關,徑望汴京而回。靜軒詠史詩曰:
功在垂成詔即行,堪嗟機會竟難憑。
陳家穀口忠勤念,千古令人恨不平。
楊業既至京都,朝見太宗。太宗深加撫慰,賜賚甚厚。因令設宴犒賞征遼將士,君臣盡歡而散。
次日,趙普辭罷丞相之職。帝曰:“朕與卿自布衣知遇,且朝廷賴卿扶持,何以辭職為哉?”普曰:“臣已老邁,不能處理國家大事,乞陛下憐臣枯朽之體,允解政事,則生死而肉骨矣。”太宗見懇切之甚,遂允其請,罷普為武勝軍節度使。普拜受命,即日辭行。帝於長春殿賜宴為普餞行。酒至半酣,帝於席上謂普曰:
“此行隻遂卿之誌,遇有急事商議,望卿召之即來,勿負朕望。”普離席領命。帝深有眷戀之意,親作詩以送之曰:
忠勤王室展宏謨,政事朝堂賴秉扶。
解職暫酬卿所誌,休教一念遠皇都。
普奉詩而泣曰:“陛下賜臣詩,當刻之於石上,與臣朽骨同葬泉下。”太宗聞其言,亦為之動容。趙普至中書省辭僚屬宋琪等,因道主上之恩,不勝感慕。琪曰:“主上以公極知之愛,而有眷戀之情。此去不久,當複召也。”普取出禦詩涕泣曰:“此生餘年,無以上報,惟願來世,得效犬馬之勞。”琪慰撫甚至,送之而出。普徑赴武勝而去。
翌日,太宗設朝,群臣拜見。帝謂宰相曰:“普有功於國家,朕之舊友。今見他齒發衰謝,不忍勞累於他,擇善地與之,因賜詩以道其意。普感激泣下,朕亦為之墮淚。”宋琪對曰:“昨日普至中書省,與臣道及陛下之恩,且言來生願效犬馬之勞。今複聞陛下宣渝:君臣始終,可謂兩全。”帝然之。以宋琪、李昉知平章事,李穆、呂蒙正、李至參知政事,張齊賢、王沔同僉署樞密院事,寇準為樞密直學士。琪等拜受命而退。
是歲改元為雍熙元年。冬十月,太宗想起華山隱士陳摶。摶,亳州真源人,嚐舉唐長興中進士不第,遂不複官祿,以遊山玩水為樂。因服氣、辟穀,日飲水數杯而已。曆二十餘年,乃隱華山靈台觀。每寢處,多百餘日不起,故俗人有“大睡三千,小睡八百”之謠傳。先是摶乘驢過天津橋,聞太祖克汴,乃大笑墮驢,曰:
“天下自此太平矣。”太宗遣使,召之赴京。
陳摶得詔,隨使朝見。太宗待之甚厚,謂宰臣曰:“摶獨善其身,不求功名利祿,所謂方外之士也。”乃遣中使送摶至中書省。
宋琪等迎接殷勤,坐中從容問曰:“先生學得玄默修養之道,亦可以教人乎?”摶笑曰:“小道山野之人,於世無用,亦不知神仙煉丹之事,吐納養生之理,非有方術可傳。即使摶能白日升天,亦何益於世?今主上龍顏秀異,思絕天人,通達古今,深究治亂,真有道仁聖之主也。正是君臣協心同德,興化致治之秋。勤行修煉,無出於此。”琪深服其言。